第40章 寇白门(2/2)

一边是尚书大人赤足踩在泥泞中,与民共担劳苦;

一边是尚书夫人于星空下为民夫抚琴清歌,慰藉心灵。

工地上下的民夫、工匠乃至兵士,无不为陈子龙夫妇的举动所感动。他们私下议论:

“陈尚书是真正的好官啊!一点都不嫌弃我们这些苦力!”

“柳夫人更是菩萨心肠,这歌声……比酒还醉人!”

“朝廷若是多几个这样的大人,我等累死也心甘!”

这份超越阶层的关怀与尊重,化作了巨大的凝聚力,使得工地上的士气空前高涨。

而陈子龙与柳如是,也通过这实实在在的行动,在某种程度上,完成了自我价值的重塑与升华。他们不再仅仅是舆论漩涡中的焦点,更是与这项利国利民的宏大工程血脉相连的一份子。

工地一隅,到了短暂的歇工饭点。

刘文秀捧着一张比他脸还大的干硬面饼,正啃得费劲,一扭头,却发现身旁的张煌言捧着饭碗,眼神发直,筷子举在半空许久未动,目光痴痴地望向远处。

“喂!你看什么呢!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刘文秀用胳膊肘使劲捅了捅张煌言。

“哦……嗯……”

张煌言猛地回过神,脸上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慌忙低下头,胡乱地扒拉了两口饭,含糊其辞。

“嗯??????”

刘文秀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好奇心大起,顺着张煌言刚才望去的方向仔细瞧去。

“………………”

只见不远处,柳如是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身着素雅衣裙的女子。

她并未施太多粉黛,却眉目如画,气质清冷中带着一丝疏离,正低头轻声与柳如是交谈,偶尔抬手拂过被江风吹乱的发丝,姿态娴静优雅,与这尘土飞扬的工地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吸引人的目光。

“谁啊??????”

刘文秀用气声追问,他虽然觉得那女子好看,却并不认得。

这时,旁边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

只见李定国左右手各抓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嘴里还塞得鼓鼓囊囊,他费力地吞咽下去,才带着几分“这你都不知道”的了然神情,压低声音道:“寇白门。江湖上……嗯,秦淮河畔鼎鼎有名的寇白门。”

他顿了顿,用一种男人都懂的眼神瞟了一眼还在窘迫中的张煌言,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揶揄道:“啧……张兄,好眼光啊!”

张煌言被李定国这话闹了个大红脸,梗着脖子辩解:“休得胡言!我……我不过是觉得,觉得柳夫人身边这位……气度不凡,绝非寻常女子,故而多看了两眼……”

“是是是,气度不凡,绝非寻常……”

刘文秀学着张煌言那文绉绉的语气,怪腔怪调地重复着,和李定国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窃笑。

李定国又咬了一大口包子,含糊地补充着听来的消息:“听说……这位寇姑娘,性子烈得很,颇有侠名,可不是光有皮相……张兄,任重道远啊!”

张煌言被两人调侃得无处躲藏,只得埋下头,假装专注于碗里的饭菜,只是那耳根的红晕却久久未退。远处,寇白门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注视,目光淡淡扫过,张煌言顿时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更加手足无措起来。

就在张煌言埋头胡乱扒饭,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的时候,刘文秀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竟一抹嘴,大大咧咧地站起身,径直朝着柳如是和寇白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只见他堆起一脸憨直的笑容,先是恭敬地向柳如是行了礼,随后便自然地和寇白门搭上了话。

他边说边比划,目光还不时地瞟向张煌言这边,最后甚至直接伸手指了过来,同时朝着张煌言挤眉弄眼,丢过来一个“兄弟够意思吧,你懂的”的暧昧眼神。

张煌言在远处看得真切,只觉得一股热血“轰”地冲上头顶,脸颊烫得能烙饼,恨不得当场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没过多久,刘文秀便心满意足地晃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张煌言身边,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和戏谑,压低声音,笑嘻嘻地宣布:“成了!兄弟我出马,一个顶俩!人寇姑娘说了,念在张将军治水辛苦,风雅可敬……今晚戌时三刻,在她的画舫‘听雪阁’一叙!让你务必准时!”

这消息如同一个惊雷,在张煌言耳边炸响。他猛地抬起头,嘴里的饭都忘了嚼,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写满了难以置信与惊慌失措。

“你……你你你……你都跟人家说了些什么?!” 张煌言又急又窘,舌头都有些打结,“我……我何曾说过要去……”

“哎呦喂,我的张兄!”

刘文秀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打断他的辩解,“这时候还害什么臊?人家姑娘都点头了,你个大老爷们还扭扭捏捏的?这可是秦淮河上鼎鼎大名的寇白门相邀,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你小子,偷着乐吧!”

一旁的李定国也凑了过来,虽然没说话,但那眼神里分明写着“自求多福”和“看好戏”几个大字。

张煌言只觉得心如擂鼓,思绪乱成一团麻。去?他从未经历过这等阵仗,不知该如何应对,生怕唐突了佳人。

不去?那岂不是更失礼,而且……内心深处,似乎又有一丝难以抑制的期待与悸动。

他下意识地又朝寇白门的方向望了一眼,却见那素雅的身影已随着柳如是翩然远去,只留下一个令人遐想的背影。

整个下午,张煌言在工地上都显得有些神不守舍,铲土的动作都比平日慢了几分,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刘文秀的那句话——“今晚戌时三刻,听雪阁”。这突如其来的邀约,让这位在战场上都能保持冷静的年轻将领,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方寸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