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张国维化缘(2/2)

暖阁内,

刚刚饱餐一顿、换洗一新的张国维,精神焕发地立于太子朱慈烺的案前。他目光灼灼,声音洪亮,带着水利专家特有的笃定与热忱,向年轻的监国阐述着他的见解。

“殿下,”他拱手一礼,开门见山,“江南之命脉,首在漕运!此乃维系南北、输送天庾正供之咽喉要道,关乎国本,牵动天下。”

他略微停顿,观察了一下太子的反应,见朱慈烺听得专注,便继续深入,语气也变得更为恳切:“诚然,前几年仰赖陛下天威,曾对漕运主干进行过一次大力疏浚,清淤除障,成效斐然,解了燃眉之急。然则——”

他话锋一转,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深谋远虑的忧思:“治水如医病,去其标易,固其本难!若想保漕运百年通畅,护我江南财赋重地长治久安,便不能再行那等‘临时抱佛脚’的权宜之计。必须……精耕细作!”

“精耕细作”四字,他咬得极重,仿佛蕴含着无穷的意味。

朱慈烺原本平静的眼神微微一动,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位刚从北方“化缘”归来、看似狼狈的钦差,胸中酝酿的绝非小打小闹的修补。

“张卿所谓‘精耕细作’,具体何解?” 朱慈烺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的清亮,但语气已有了储君的沉稳。

张国维仿佛就等着这一问,他立刻上前一步,手指在空气中虚划,仿佛眼前就铺展着江南水系的舆图:“殿下明鉴!

所谓精耕细作,其一,在于建立常例。需设专职官吏,常年巡视各段河道、闸坝,记录水文,小淤即疏,小损即补,防患于未然,而非待其壅塞成患,再兴师动众,耗费巨万!”

“其二,在于系统整治。不仅要保主干漕河,其沿途相连的湖泊、作为水柜的陂塘、调节水量的支流,乃至沿岸堤防,都需纳入养护范畴。譬如丹阳练湖、高宝诸湖,皆为漕运‘水柜’,其蓄泄功能,关乎漕河水势之盈缩,必须善加维护,不容侵占淤废。”

慈烺端坐于案后,凝视着眼前这位虽然官袍陈旧、眼中却燃烧着炽热光芒的治水钦差。他沉吟良久,最终下定了决心。

“张卿所言,确为老成谋国之见。漕运乃国家命脉,江南水网更是关乎亿万生民,不容有失。”

年轻的太子声音清朗,“既如此,孤便从父皇所拨的自用经费中,先行划拨银五十万两,交予张卿统筹使用。”

“望张卿善用此银,首要在于梳理、加固漕运关键河段,确保漕船畅通无阻;其次,则需着眼长远,对江南水系的薄弱环节进行勘察与加固,防患于未然。毕竟,这江南水乡,沃野千里,看似温婉,一旦汛期至,江河泛滥成灾,其危害……亦不亚于北方旱魃。”

张国维闻言,身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感奋:“殿下圣明!臣……臣定不负殿下信重!必使每一分银钱,皆化作巩固河防、疏浚水道的砖石木料,为我大明,为江南百姓,打造一道水上长城!”

五十万两雪花银,再次流向了这位“预算黑洞”般的治水钦差。

消息传出,南京官场不少人暗自摇头,私下议论纷纷:

“这张国维,当真是‘化缘’的高手,竟连殿下的私房钱都撬动了!”

“五十万两啊……扔进水里,怕是连个响动都听不见吧?”

“且看他这次,又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然而,也有人持不同看法。史可法在得知此事后,虽对巨额花费感到心疼,却也对身旁的僚属叹道:“殿下此举,虽有冒险之嫌,却也可见其心系民生,勇于任事。若张国维真能借此改善江南水情,保漕运数十年无恙,这五十万两,花得便值!”

与此同时,拿到银票的张国维,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精力。他立刻召集李定国、刘文秀、张煌言等人,在临时衙署内铺开了巨大的江南水系图。

他的手指沿着运河的脉络划过,又点在太湖、高邮湖等关键水域,声音铿锵有力:“诸位!殿下以国事相托,吾等岂敢怠慢?此次工程,不求标新立异,但求固本培元!

首要在于厘清、修复前朝及本朝已有的水利设施,疏通堵塞的支流港汊,加固险要堤坝。我们要做的,是让这江南水网,恢复其应有的活力与秩序!”

张煌言看着手中那份墨迹未干的工程预算清单,又抬眼望了望正伏案疾书、规划着江南水道疏浚方案的张国维,犹豫再三,还是将那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问出了口,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大人……这……这五十万两,用于整治江南偌大的漕运与水系,真的……够用吗?”

他几乎能预见到,这笔钱将会如同此前数次一样,以惊人的速度消耗殆尽。

出乎他意料的是,张国维闻言,竟头也不抬,手中的笔也未停,用一种理所当然、甚至带着几分精打细算的语气回答道:“当然不够。”

“………………”

张煌言一时语塞,正准备说“那该如何是好”,却见张国维终于搁下笔,抬起头,脸上是一种将全局掌控于心的神情,他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桌案,清晰地补充道:

“这五十万两,用于江南,只能用二十万。剩下的三十万,得留着,那是要去关中……种树的钱。”

“………………”

空气仿佛凝固了。张煌言张了张嘴,感觉自己像是听错了什么天方夜谭。他看了看窗外秦淮河畔的桨声灯影、小桥流水,又想象了一下千里之外黄沙漫天的黄土高坡,一种极其强烈的荒诞感涌上心头。

刘文秀喉头滚动了一下,硬着头皮,几乎是颤声问道:“大……大人,您这般……这般‘统筹调度’款项,若是……若是殿下日后追究起来,这‘挪用’之罪……”

他话未说尽,但其中的担忧与恐惧已然溢于言表。

张国维却只是浑不在意地一摆手,脸上甚至带着几分“山人自有妙计”的从容,宽慰道:“无妨!尔等不必忧心,本官心中自有沟壑,后续款项,自有办法筹措。”

“………………”

李定国、刘文秀、张煌言三人瞬间僵在原地,目光在空中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愕与绝望。

内心几乎是同时在咆哮:‘您有办法筹措?!您要是真有办法,我们至于从陕西一路风餐露宿、形同乞丐般地‘要饭’要到这南京城吗?!那李邦华总督连一顿像样的招待都欠奉,不就是因为您老人家兜里比脸还干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