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张国维骗钱计(2/2)
除了被引水希望吸引而来的周边百姓,以及职责所在、不得不陪同的刘文秀、李定国等将领外,那些曾被“盛情邀请”的地方官员、士绅名流,几乎是集体缺席。
谁也不傻,岂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张国维架在“利国利民”的火上烤,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钱袋子被掏空?上次集资的“肉痛”尚在,这次任凭张国维把工程前景描绘得天花乱坠,回应他的也只有一片默契的沉默。
眼见“化缘”本地无望,张国维倒也不甚气馁,他掸了掸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便又写下了一封情真意切、数据详实的奏本,快马加鞭,直送京城,再次稳稳地落在了朱由检的龙案之上。
“什么玩意儿………”
朱由检展开奏本,才读了几行,便忍不住气笑了。
这张国维,胆子是越来越肥了,奏本里不仅照例陈述工程伟大、资金告罄,末了竟还委婉地提出,希望“陛下能圣驾亲临,一观成效,便知臣所言非虚”,看完了,再决定是否追加投资。
这简直是把皇帝当成了可以随意请去为工程“站台”的乡绅富户!
朱由检内心吐槽:“朕是你说让来一下就能来的?天子出巡,銮仪扈从,一路耗费,估计都能赶上你这次要的追加投资了!这张国维,算盘珠子都快崩到朕脸上了!”
无奈归无奈,吐槽归吐槽。朱由检看着地图上那条已被重新激活的贾鲁故道,想着那初现雏形的灌溉体系,深知此事功在千秋,绝不能半途而废。他长叹一声,终究还是提起了朱笔。
“准奏。着户部再拨银五十万两,助其完功。然,此乃最后一笔,着张国维慎用之,若再有不济,朕亦无能为矣。钦此。”
批复完毕,朱由检将朱笔一搁,对着空荡的大殿半是告诫半是自嘲地低语道:“张国维啊张国维,朕这最后一笔‘天使投资’可算是给你了,你可千万别让朕……成了那‘接盘侠’才好。”
五十万两皇银的到来,让本已停滞的工地重新沸腾起来。张国维捧着那份带着朱批的谕令,脸上露出了“果不其然”的笑容。
他就知道,陛下终究是舍不得这功在千秋的工程烂尾。
这一回,张大人花钱花得更“精”了。
他没有再铺开新的摊子,而是将每一文钱都精准地砸在了那未完成的三成工程上。
采买的石料、招募的工匠,目标明确,直指那些关键的收尾部分:最后一段堤岸的巨石包砌,几处核心闸口的精加工,以及那条作为保险的减水河的彻底疏通。
整个工程仿佛一架即将组装完成的精密器械,正在被注入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活力。
李定国、刘文秀、张煌言三人,如今也早已不复当初的迷茫与抱怨。
数月与泥土、民夫为伍的经历,磨去了他们身上不少属于年轻将领的毛躁,多了几分沉稳与坚毅。他们指挥着兵士协助工程,调度物资,维持秩序,一切井井有条,俨然已成了半个水利行家。
当最后一块条石被夯入堤岸,当最后一道闸门的绞盘被调试顺畅,张国维站在那巍然耸立的主水闸之上,俯瞰着脚下被他一手重塑的山河脉络,心中豪情激荡。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吼出了那道等待已久的命令:“开——闸——引——水——!”
沉重的闸门在数十名壮汉的推动下,伴随着巨大的嘎吱声,缓缓提升。
早已蓄势待发的黄河之水,如同被驯服的巨龙,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挣脱了束缚,沿着宽阔平整的贾鲁河故道奔涌而下!
浑浊的激流首先冲入巨大的沉沙池,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展开来,流速骤减,那浓稠的黄色开始沉淀。紧接着,经过初步澄清的水流通过一道道设计精巧的闸口,被有序地分流进入纵横交错的灌溉渠系,如同血脉般,流向广袤而饥渴的平原。
沿岸成千上万的百姓发出了震天的欢呼,许多人跪倒在地,对着流水磕头,称颂着皇恩浩荡,也感念着这位近乎偏执的钦差大臣。
张国维这就打道回京了?
不,不,不。这位治水钦差的行程,从来就不按常理出牌。
他带着李定国、刘文秀、张煌言,驾着那辆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车辙吱呀作响的马车,竟是一路向西,朝着关中方向而行。
“大人!”
刘文秀望着道路两旁愈发陌生的黄土沟壑,终于按捺不住,凑到马车窗边,对着车内一脸闲适、仿佛在游览风光的上司问道,“这……这水不是治完了吗?咱们不是该回京向陛下复命吗?再往前,可就是陕西地界了!”
张国维闻言,从车窗探出头来,脸上带着一种意犹未尽的兴奋,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家:“刘百户,此言差矣!咱们的治水大业,还未竟全功呢!”
“………………”
李定国、刘文秀、张煌言三人闻言,顿时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同样的茫然与难以置信,齐刷刷地望向张国维,仿佛在看一个说着天外奇谈的方士。
只见张国维伸出手指,指向西方,语气变得深沉而富有洞察力:“尔等可知,这黄河之水为何裹挟如此巨量的泥沙,成为‘浊河’?其根源,大半在这关中之地!
历经数千年耕种砍伐,水土流失,这八百里秦川的表土已然流失殆尽,裸露出大片黄土。每至雨季,泾、渭诸河便将这些宝贵的泥土冲入黄河,一路东去,淤塞河道,抬高河床,这才是黄河为患的根源之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位年轻将领震惊的脸庞,继续说道:“只在河南下游疏浚,犹如扬汤止沸,虽能解一时之困,却难除百年之患。若要黄河长久安澜,须得正本清源,从这关中的水土保持做起!”
“可……可是大人!”
张煌言最先从这宏大的构想中惊醒,想到了最现实的问题,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咱们……咱们没钱了啊!陛下的拨款已经用完,河南那边也……也实在榨不出油水了!”
“无妨,无妨……”
张国维却只是笑呵呵地摆了摆手,那神情轻松得像是要去赴一场老友的茶会,而非开启一项可能比治理贾鲁河更加艰巨的工程,“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钱嘛,总归是会有的。”
“………………”
三位年轻将领看着自家上司那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的乐观模样,再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无言的沉默之中。
唯有那辆空马车,载着一位满怀治水宏图的钦差和三位内心充满“前途未卜”之感的下属,以及一个“钱从何来”的巨大问号,晃晃悠悠地,坚定地,驶向那片广袤的、被认为是黄河泥沙源头的黄土高原。
他们仿佛能听到,关中地区的官员和乡绅们的钱袋子,正在远方发出瑟瑟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