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红娘子(2/2)

范景文捻着胡须,在房里踱了无数个圈子,百思不得其解。陛下这接连两道旨意,先是要求“完好无损”地送来,如今又打听得如此细致入微……这哪里像是在对待一个棘手的叛匪头目?

“陛下啊陛下,”他对着北方京师的方向,无奈地苦笑自语,“您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啊?真是圣心难测,圣心难测!”

尽管满腹疑云,甚至觉得此事颇为荒唐,但皇命难违。范景文长叹一声,最终还是认命地坐下,提笔开始回奏,并再次派出得力人手,务必要将陛下关心的这些“匪情细务”打探得明明白白。

范景文虽满心疑窦,但圣意难违,只得硬着头皮,动用了巡抚衙门的精干力量,甚至不惜启用潜伏于流寇内部的细作,对“红娘子”的私密信息进行了前所未有的细致探查。

数日后,又一份加密的奏本以绝密等级送入京师,直达御前。范景文在奏疏中怀着极其复杂和忐忑的心情写道:

“……臣遵旨再三查探,据多方核实:该匪首‘红娘子’,年约二十许,因其常以红巾蒙面,真实容貌甚少人得见。然有曾近距离接触者言,其眉目颇为俊朗,英气逼人,迥异于寻常女子之态。”

“其确已婚配,夫婿便是前次奏报中提及之杞县举人李岩。二人感情甚笃,共掌贼众,李岩主内筹划,红娘子主外征伐,贼中皆以‘李公子’、‘红帅’称之,夫妻一体,威望颇高。”

“至其家世,其父母早已亡故于天启年间灾荒,并无其他直系亲属可寻。其与李岩结合后,视李岩家人为己出,李家亦因李岩之事破败,多随军流徙。”

写到这里,范景文的笔锋似乎都带着犹豫,他最后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揣测圣心、同时也是为自己开脱的话:

“陛下,此女虽颇具传奇,然终为悖逆之匪首,与朝廷势同水火。且其已为人妇,夫妇一体,恐难……”

他没有再写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陛下,这女子再特别,她也是反贼头子的老婆,您这心思……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且过于冒险了?

孙传庭在河南前线的大营中,恭敬地接过了那封以明黄绫缎包裹、印有玉玺的正式圣旨。然而,当他与麾下主要将官一同跪听宣旨太监朗声宣读内容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圣旨的行文异常简洁,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核心只有一句:“着令孙传庭,务必将贼首红娘子及其夫李岩,一并生擒,解送京师。钦此。”

旨意宣读完毕,帐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宣旨太监面无表情地交接完公文便告辞离去,留下孙传庭和一众将领面面相觑,脸上都写满了巨大的困惑。

“这……”一名副将率先忍不住,压低声音道:“大帅,陛下这……难道是……”他话没说全,但帐内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之意——陛下如此执着于生擒一个女贼首,如今竟连她的丈夫都点名要活的,这实在由不得人不想歪。

另一位参将也捻着胡须,眉头紧锁地附和:“是啊,大帅。若陛下只是……只是对那红娘子另眼相看,为何还要连同其夫一并生擒?这……莫非是要……”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意味不言自明:难道陛下是想把人丈夫也控制起来,或者干脆秘密处置掉,以绝后患?

各种猜测在将领中间悄悄蔓延,却没人能得出一个合理的结论。孙传庭的眉头皱得比所有人都紧,他捧着那卷沉甸甸的圣旨。他比部下想得更多更深,陛下绝非贪图美色之人,更不像会因私情而如此干涉前线军务的昏君。可这道旨意又确实透着古怪。

“休得胡言乱语,妄测圣意!”孙传庭最终出声呵止了部下的议论,但他自己的语气也带着几分不确定,“陛下深谋远虑,绝非我等所能臆度。既然旨意已下,我等为臣者,遵旨办事便是。”

他环视众人,神色恢复了统帅的威严:“传令下去,各部遇贼首红娘子、李岩所部,作战以围困、迫降为主,非万不得已,不得伤其性命,务求生擒!违令者,军法处置!”

帐中诸将虽仍满心疑窦,但见主帅如此下令,也只能齐声应道:“末将遵令!”只是每个人心中都盘旋着同一个问题:陛下对这对贼寇夫妇,究竟意欲何为?

孙传庭和一众将领们着实是过高估计了他们的皇帝陛下。此刻端坐在紫禁城中的朱由检,心思确实没那么深沉复杂,其动机甚至带着几分穿越者特有的、不合时宜的“八卦”与好奇。

他之所以执意要生擒红娘子,还真就存了点“贪图美色”的心思。只不过此“美色”非彼“美色”——他并非垂涎对方,而是纯粹出于一种强烈的好奇心,想亲眼验证一下,这个在後世传说中被渲染得颇具传奇色彩的女英雄,究竟是真如野史轶闻中所描绘的那般“貌美如花,英姿飒爽”,还是压根就是另一个版本的“如花”?

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盘旋不去,几乎成了某种执念。至于为何连红娘子的丈夫李岩也必须活捉?理由就更加简单直接,甚至带点无厘头的考量:他生怕这位才子出身的李岩性情刚烈,万一见妻子被擒,自觉无望便愤而自尽,那岂不是大大扫兴?他还指望着能从这位据说颇有谋略的举人口中,听听他们“创业”的故事呢。

“万一……朕是说万一,”朱由检甚至在心里暗自嘀咕,“那红娘子要是真长得挺好看,她丈夫却死了,她一伤心之下也寻了短见,朕这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亏大了,亏大了。”

于是,一道基于皇帝个人强烈好奇心、掺杂着现代思维、在古人看来完全不可理喻的圣旨,就这样变成了孙传庭必须完成的、最古怪的战略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