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打不相识(2/2)

按照此次武举的新规,文化课不过关,便意味着他们已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若想最终榜上有名,他们在接下来的弓马骑射、力量武艺、火器操作等所有武考项目中,必须门门优异,几乎不容有失——每一科都需考到九十分以上,甚至力争满分,方有可能凭借武科的绝对高分,弥补文试的巨大劣势,获得综合评定的通过。

周围的议论声、唏嘘声、庆幸声混杂在一起。有人对他们投来同情的目光,也有人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戏谑。

“若是吃饭也算一门考核,二位兄台怕是早已高中魁首,荣登榜首了!”

一句带着明显戏谑的调侃,从不远处轻飘飘地传来,声音清朗,却字字带刺,精准地戳中了刘文秀的痛处。

“嘿!谁啊你!嘴这么毒,早上起来忘漱口了是吧?!”

刘文秀正为那丢人的四十二分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闻听此言,立刻像是被点着的炮仗,猛地转过身,瞪圆了眼睛就要上前理论,那架势仿佛要将说话之人生吞活剥。

李定国虽未出声,眉头也瞬间锁紧,眼神锐利地投向声音来处。

只见人群稍稍分开,一位身着蓝色箭袖锦袍的年轻公子正抱臂而立,嘴角一抹毫不掩饰的、带着优越感的笑意。

他面容俊朗,身形挺拔,虽作武人打扮,但眉宇间难掩一股养尊处优的贵气,与周遭大多风尘仆仆的考生格格不入。

此人非是旁人,正是天津卫指挥使、水师都督郑芝龙之子——郑森。这位小郑公子,竟是瞒着父亲,偷偷离家,只身跑到南京来参加这武举,意图凭自身本事,搏一个不同于父辈海上基业的功名前程。

面对刘文秀的怒目而视,郑森非但不怯,反而愈发得意。

他好整以暇地抬起手,用一根手指,遥遥指向那刚刚张贴出来的榜文最顶端,那唯一一个令人瞩目的“满分”成绩后面,清晰地缀着两个字——郑森。

他刻意用一种云淡风轻,实则炫耀意味十足的语调说道:“不才,不才。区区在下,郑森。侥幸得了个满分而已,实在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那神态,那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眼底的飞扬神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志得意满。

这无疑是在刘文秀和李定国受伤的心灵上,又撒了一把盐,还顺便点燃了一把火。

考场,

刘文秀,李定国,郑森三人扭打在了一起。

这三位出身迥异的年轻人,此刻竟以“拳脚”的方式相识了。

负责维持考场秩序的锦衣卫千户李国禄抱着膀子站在一旁,不但没有立刻制止,反而乐呵呵地看着三人扭打作一团,那神情活像在街边看猴戏。

“打!唉!对,就照那儿招呼!”

李国禄甚至饶有兴致地指点着,“唉,年轻人就是火气旺,在考场门口就敢动手,你们啊……”

他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反倒让扭打中的三人渐渐觉出不对来。

郑森虽有些武艺底子,但毕竟年纪尚轻,面对刘文秀这不要命般的扑打和李定国那沉稳却有力的钳制,已是左支右绌,发髻散乱,锦袍上也沾了尘土。刘文秀则是打红了眼,嘴里还不住地嚷嚷。

李定国虽也动了手,却还保留着几分理智。

李国禄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慢悠悠地上前两步,清了清嗓子,“闹够了没有?”

他目光扫过三人,脸上那戏谑的笑容收敛了几分,虽然依旧带着点调侃,但语气已然不同:“本官,锦衣卫千户李国禄。再打下去,按律,可是要取消你们武举资格的。”

“锦衣卫千户”五个字如瞬间浇熄了三人腾起的火气。刘文秀举起的拳头僵在半空,郑森整理衣襟的动作顿住,连李定国也立刻松开了手。

三人迅速分开,各自站定,虽然依旧互相怒目而视,气喘吁吁,却再不敢有任何逾越之举。功名前途当前,这口气,不忍也得忍了。

食堂里,人声鼎沸,食物的香气与年轻武人们的汗味混杂在一起。

李定国与刘文秀二人,将文化课落榜的憋闷与方才打架未能尽兴的窝火,统统化作了汹涌的食欲。

他们面前的桌上已垒起了高高的空碗空盘,攻势却丝毫不减。

出乎意料的是,郑森也出现在了这里。

他本可去城中任何一家高档酒楼享用珍馐,却偏偏来到了这人声嘈杂的官办食堂。

无他,少年心性,争强好胜罢了——既然在文试上碾压了对方,在拳脚上未能彻底占优,那便要在“吃饭”这个最初引发口角的领域,再决出一个高下!

他定要证明,自己方方面面都比这两个陕西来的“土包子”强。

于是,一场无声的“饕餮之战”再次打响。

郑森刻意坐在了李、刘二人附近的桌子,点的菜品堆了满桌,尤其是那个油光红亮、硕大无比的炖肘子,成了他主攻的目标。他努力维持着世家公子的用餐仪态,但吞咽的速度和额角渗出的细汗,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勉强。

良久,刘文秀满足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拿着一根细木签,慢悠悠地剔着牙,斜眼瞅着那边还在跟最后几口肘子皮“殊死搏斗”的郑森,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揶揄:“喂,我说那位满分公子啊!”

他故意拉长了调子,“跟自个儿的肚子较啥劲呢?不行就别硬撑了嘛,又没人笑话你……嗝……是吧,李兄弟?”

李定国没说话,只是默默喝光了碗里最后一口面汤,用实际行动表达了立场。

郑森闻言,动作一僵,感觉那腻人的油脂味直冲喉咙。

他强忍着不适,放下筷子,拿起巾帕擦了擦嘴,努力维持着风度,却掩不住脸色的微微发白,嘴硬道:“哼,区区……小食,何足挂齿。我只是……细嚼慢咽,品味其中真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