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概和差不多是科学的契机(2/2)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轻轻碰了碰额头的包,继续写道:初,唯觉痛楚,昏聩不能思。然卧榻静养之际,反覆思之,乃悟圣意深远:

其一曰:力有实据。 无形之力,必以形证。今额上双峰为记,力之存焉,确凿无疑。

其二曰:格物须序。 若以大小频果分击之,以高低不同处坠之,以各类首颅受之,详记其状,比类而观,则道理自明。圣心急切,一次尽施全力,反失其序。

其三曰:耐受有度。 材物各有极限,人脑亦然。譬如冶铁,火候过则焦,不及则生。此番昏厥,实乃草民颅骨不及圣望,非道理不存也。

写到这里,他的笔锋突然变得急促,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

尤要者,其频果坠地之势,一般无二!此力不择贵贱,无论巨细,一视同仁。若能量而度之,算而测之,或可究天地通行之律!

三日后,御花园。

宋应星头戴一顶特制的铁皮盔,坐在那棵多事的苹果树下。那铁盔做工精巧,内衬棉絮,额前部位还特意加厚了一层,在朝阳下泛着沉稳的金属光泽。

他的两位工部同好——方以智与王徵,此刻正挽着袖袍,略显笨拙地攀在苹果树的枝杈间。

树下,一张长案上井然有序地陈列着今日的“实验材料”:从最常见的苹果、梨子,到木工用的短槌,甚至还有一枚刚从厨房取来的生鸡蛋。每个物件上都贴着小笺,注明其重量。

“开始吧!”

树下的宋应星扶了扶铁盔,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士。

方以智闻言,拿起一枚苹果,掂了掂,朝下方喊道:“宋兄,第一项,频果,重约三两!”

话音未落,苹果划出一道弧线,“咚”地一声砸在铁盔顶上,声音沉闷。宋应星身体微微一震,立刻提笔在面前的册子上记录:“甲等物,声闷,震感微。”

“第二项,犁头木模,重约一斤!”王徵的声音从另一侧树枝上传来。一个缩小版的犁头木模型落下,撞击声明显厚重了许多。宋应星笔走龙蛇:“乙等物,声沉,颈项微酸。”

实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梨子、短木槌、布包着的石块……不同重量、不同材质的物体接二连三地落下,撞击声在花园里此起彼伏,宛如一首奇特的交响乐。宋应星则如同入定的高僧,除了每次撞击时身体本能地一震,以及飞速记录的右手,几乎纹丝不动。

终于,轮到了那枚生鸡蛋。

方以智捏着那枚小巧易碎的“武器”,有些犹豫地看向树下:“宋兄,这……鸡蛋脆弱,恐污了衣袍……”

“无妨!”宋应星头也不抬,拍了拍铁盔,“陛下命我等格物致知,岂能因区区污渍而却步?落!”

鸡蛋应声而下。

“啪嚓——”

预想中蛋清蛋黄四溅的场景并未出现。鸡蛋在接触到弧形铁盔顶端的瞬间,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蛋壳应声而裂,粘稠的蛋液顺着光滑的铁皮缓缓流下,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醒目。

宋应星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他甚至顾不上擦拭流到肩头的蛋液,兴奋地大喊:“快!记下!丙等脆弱物,受力而碎,其势尽散,反冲之力几近于无!此与坚实之物迥异!力之传导,因物之性而异也!”

他看着册子上密密麻麻的数据,以及肩头那摊狼狈却充满启发性的蛋液,喃喃自语:“陛下圣明……万物之力,果真有其规律可循……”

就在宋应星于御花园内,顶着铁盔承接天地“馈赠”,试图叩开经典物理学大门的同时,大明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崇祯皇帝朱由检,正身处太医院内。

吴有性小心翼翼地将一碟长满青绿色霉斑的柑橘皮呈到御前,褶皱的脸上混杂着疲惫与兴奋:陛下,依您吩咐,老臣反复选育,这批青霉色泽纯正,应是您要的‘青霉素’了。

朱由检凑近细看,那茸茸的青绿让他眼睛发亮。他强压住去拍太医肩膀的冲动,故作高深地颔首:

吴有性却忽然深深一揖:老臣愚钝,培育此物尚可效劳。然陛下日前提及的‘过滤提纯’之法……恳请陛下示下。

这个嘛……朱由检负手踱步,脑中疯狂搜刮着残缺的记忆,需用……用烧透的木炭,碾得极细,与溶了青霉素的水充分搅拌。他边说边比划,再用棉布过滤……若是有纱布更佳,就是那种经纬稀疏、能见微孔的上好细布。

吴有性凝神静听,花白的眉毛渐渐蹙起。

待皇帝语毕,他沉吟片刻,忽然眼睛一亮:陛下圣明!此炭粉吸附、细布筛滤之法,实合取其清扬,去其浊阴之理!老臣可否如此揣测——

他快步走到案前,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勾勒起来:先以多层素绢初滤,去其粗滓;再以精炭细磨,置诸双层细葛布间,承以琉璃漏斗;滤得清液后,或可置诸浅盘,借水浴温火慢煨,待水分渐消……

朱由检被吴有性充满求知欲的目光注视着,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头,连束发的金冠都有些歪斜了也没察觉。他努力在脑海中挖掘着那片被遗忘的剧情迷雾,但除了几个零碎的画面,实在想不起更多细节。

“大……大概吧……”他有些底气不足地嘟囔道,眼神飘忽,不敢与吴有性对视。

“嗯……好像……”他试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可信一些,手指无意识地指向那些培养皿中的青霉,声音却越来越小,“好像……是要先想办法培养那些花柳病人身上的……脓疮里的‘邪气’……对,就是那些让人生病的小东西……”

他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试图将“细菌培养”这个概念用吴有性能理解的方式说出来。

“然后呢……再看咱们这绿色的宝贝……能不能……让那些害人的小东西完蛋……”他终于把这段话断断续续地说完,最后还极其不确定地补充了一句,“应……应该是这样吧?”

这番毫无自信、逻辑松散的解释,与他之前信誓旦旦宣称此物能治恶疾的模样判若两人。

吴有性花白的眉毛微微抖动,他仔细品味着皇帝陛下这番含糊其辞却又暗藏玄机的话。虽然“邪气”、“小东西”之类的说法颇为粗陋,但“培养邪气”、“以青霉克之”的核心思路,却隐隐与他所知的“以毒攻毒”、“培植相克”的医理古训有相通之处。

他沉吟片刻,眼中困惑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未知领域时的郑重与探索欲。

他并未因皇帝的含糊而轻视,反而深深一揖:“老臣……似乎明白了。陛下之意,是要先蓄养病源之‘毒’,再验看此青霉之物能否克制此‘毒’。此乃‘以偏治偏,验其性也’之法,虽闻所未闻,却暗合药理相克之至理。”

他直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青绿色的霉菌时,已带上了一种研究者的审慎:“既如此,老臣便依此思路,设法先行培育病源,再验证其效。只是此法闻所未闻,恐需反复尝试,耗日持久……”

朱由检见吴有性竟然从自己这番颠三倒四的话里提炼出了可行方案,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摆手:“无妨无妨!老吴你尽管去试!需要什么,尽管跟曹化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