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添乱(2/2)

然而,行至一处十字路口,她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只见前方不远,不知何时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木台,四周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而木台之上,那位暹罗王子那莱,用他那带着独特异域腔调的汉语,声情并茂地演说着。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为洪亮,手臂随着话语有力地挥动:“……诸位父老!什么是爱情?它不是门第的匹配,不是财富的衡量!它是两颗心的相互吸引,是灵魂与灵魂的共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是跨越藩篱的勇气!”

他环视台下被他话语吸引,或好奇、或惊愕、或若有所思的面孔,继续慷慨陈词:“什么是真心?是贫贱不移,是富贵不淫,是威武不屈!是用行动去守护,而非用流言去伤害!什么是自由?是追求幸福的权力,是挣脱枷锁的勇气!

两情相悦,便是这世间最正当、最美好的道理,凭什么要被那些陈腐的规矩所束缚?!”

他的话语,在这些听惯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普通百姓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一些年轻人听得眼睛发亮,暗暗握拳;

一些老者则连连摇头,低声斥责“荒唐”;更多人是纯粹的惊讶与新奇,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异国王子还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言。

黄颖站在人群外围,帷帽下的脸颊早已绯红。她听着那莱王子口中那些炽热而直白的词汇——“爱情”、“真心”、“自由”、“两情相悦”,每一个字都像鼓槌敲在她的心尖上。这些话语,大胆地为她与太子之间的关系正名,将她内心深处不敢宣之于口的期盼,赤裸裸地摊开在了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

黄颖脸颊发烫,几乎是逃离了那莱王子那过于直白炽热的演说现场。她埋头快步,只想尽快融入市集的人流,摆脱那份令人心慌的瞩目。

刚拐过街角,一阵抑扬顿挫的说书声混着茶楼的喧闹扑面而来。她下意识抬头,只见前方一座颇为气派的酒楼大堂内,一位身着长衫的说书先生正立于案后,醒木拍得“啪啪”作响,唾沫横飞,周围坐满了引颈倾听的茶客。

而那先生口中娓娓道来的,不是三国英雄,也不是江湖传奇,赫然正是她黄颖的“身世”!

“……诸位客官,你道那黄姑娘为何流落风尘?皆是命运弄人,家道中落,不得已而为之啊!想当年,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可怜她为葬至亲,只得卖身,那是何等的孝心,何等的无奈!每每思及此,真真是苍天无眼,令人肝肠寸断啊!”

那说书先生表情丰富,语调时而哀戚,时而激昂,将一段被岛津纲贵团队精心加工过的、充满了悲情与坚韧的故事渲染得淋漓尽致。座中竟真有不少妇人拿出帕子拭泪,一些汉子也摇头叹息,唏嘘不已。

“如此冰清玉洁之人,却遭世俗白眼,岂不悲乎?幸而天见犹怜,得遇真龙……这往后啊,且听下回分解!”

黄颖僵立在酒楼窗外的人群里,帷帽下的面容血色尽褪。听着那被极度夸张、甚至有些情节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悲惨往事”,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窘迫涌上心头。这故事固然博得了同情,却也如同将她最不愿回顾的伤疤,血淋淋地公之于众,任人评说。

她再也听不下去,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那里,只觉得那一声声叹息和同情,比方才那莱王子的激进宣言更让她感到无地自容。

黄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家酒楼,心口的窒闷还未平复,刚穿过熙攘的人流走出没两步,眼前出现的景象让她再次僵在了原地。

就在街道另一侧的空地上,赫然支起了一长排简易的桌椅。几个大粥桶正冒着腾腾热气,队伍排得老长,尽是些衣衫褴褛的贫苦百姓。而站在粥桶之后,亲自挽着袖子,满脸堆笑地将盛满的粥碗塞到一个个伸过来的手中的,不是毛利纲广又是谁?

他一边手脚麻利地分发着粥食,一边中气十足地对着人群高喊,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半条街:“慢慢来,都有份!大家吃饱了,可要记得这是黄姑娘的恩德!是黄姑娘心系百姓,仁善慷慨!”

“记住了吗?是黄姑娘!黄姑娘给大伙儿的粥!”

他那热情洋溢的模样,配上那异国的面容,在人群中格外显眼。领到粥的人千恩万谢,嘴里不住念叨着“谢谢黄姑娘”、“黄姑娘是活菩萨”。整个场面热火朝天,“黄姑娘”三个字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黄颖站在街角,望着眼前这打着她的旗号、却完全由他人主导的“善行”,看着毛利纲广那过于殷切甚至显得有些夸张的笑容,听着那一声声被刻意引导的感恩,她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黄颖此刻什么采买的心思都没有了,满街的“黄姑娘”呼声如同针扎般让她坐立难安,心头那股混杂着羞愤、委屈和无处宣泄的闷气越来越盛。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赶快回家,躲进那方小小的天地,把外面这一切喧嚣都关在门外。

她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住处,气息都有些不稳。刚踏上台阶,伸手欲推门,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以及那个她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温和的声音:“颖儿?今日回来得这般早?”

正是刚从应天府衙处理完日常公务回来的朱慈烺。他忙了一日,眉宇间带着倦色,但见到黄颖,嘴角还是下意识地扬起了一丝笑意,正想上前说几句话。

然而,黄颖闻言,脚步一顿,非但没有回头,反而像是被这声呼唤点燃了压抑许久的火气。她猛地一个转身,看也没看朱慈烺一眼,在朱慈烺略带错愕的目光中,用力将那两扇木门“砰”地一声狠狠甩上!

动作又快又急,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朱慈烺猝不及防,差点被门板撞到鼻子,愣愣地站在紧闭的门外,只来得及感受到一股劲风扑面,以及那一声震响在耳边回荡。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 朱慈烺摸了摸鼻子,看着眼前纹丝不动的门板,当真结结实实地吃了个闭门羹,一脸的茫然与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