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四大金刚”(二)(2/2)
“王承恩!”皇帝的声音冷静了下来,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无奈,“去,把荆本澈给朕叫回来。他应该还没出宫门。”
荆本澈很快被追回,脸上还带着送走僧人后的疲惫与对新麻烦的惶恐。他刚要请罪,却被朱由检抬手制止了。
“你先看看这个。”朱由检将常州的急报递给他,语气颇为古怪,“看看朕这位拿着三十二万两饷银的指挥使,干了什么好事。”
荆本澈快速看完,同样是眼前一黑,但随即也猛地意识到了那笔巨款的存在,脸色变得更加精彩:“陛下……孙昌祚他……他难道是想……”
“朕看他就是这个意思!”朱由检哼了一声,手指点着案几,“朕给了他足足三十二万两!他孙昌祚看着卫所里那帮‘酒囊饭袋’,能忍到现在才动手,朕都觉得稀奇!他这是嫌旧卫所的人碍事,挡着他用这笔钱重新招募、打造一支新军了!”
这么一想,孙昌祚的行为虽然极端得吓人,但其内在逻辑竟然异常清晰——破而后立。
旧的体系已经烂到根子里,根本无法利用,甚至会成为新军建设的阻碍。既然皇帝给了足够另起炉灶的资本,那不如干脆推倒重来!
“可是……陛下,”荆本澈还是觉得心惊肉跳,“此举太过酷烈,恐激起大变啊!那些世袭军官岂能甘心?若是串联闹事,甚至……”
“所以朕才让你立刻去一趟常州!”朱由检打断他“你去,不是去阻止他。朕给了他钱,就是让他办事的。你去,是给他擦屁股,是去稳住局面!”
“至于那些被革退的军官军户,”朱由检沉吟片刻,“让孙昌祚从朕给他的三十二万里,拿出一部分,该发遣散费的发遣散费,能适当安抚的就安抚。你去了之后,负责处理这些善后,尽量把他们的怨气给朕压下去。告诉他们,朝廷不是不管他们了,但卫所重整乃国之大事,望他们体谅。”
荆本澈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皇帝的真正意图。陛下并非完全反对孙昌祚的“破”,而是要求“破”之后必须能“立”,并且要控制住“破”带来的破坏力。自己这个巡抚,就是去确保这个过程的平稳。
“臣……明白了!”荆本澈深吸一口气,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但目标却清晰了许多,“臣即刻前往常州,必定督促孙指挥使尽快成军,并妥善处置革退人员事宜,尽力稳住常州局势。”
荆本澈风尘仆仆赶到常州卫指挥使衙门,却见孙昌祚正撸着袖子,亲自在校场上督促新募的壮丁登记造册,忙得热火朝天。得知巡抚大人亲至,孙昌祚才不情不愿地放下手头事务,前来拜见。
荆本澈强压着火气,将皇帝的旨意和自己的来意道出,尤其强调了陛下允准从那三十二万两饷银中拨出一部分,用于安抚被革退的旧军官和军户,以平息怨愤,稳定地方。
不料孙昌祚一听,那双环眼立刻瞪得溜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粗声粗气地嚷道:“不成!绝对不成!巡抚大人,陛下的钱,每一个铜板都得用在刀刃上!那都是要用来募新兵、造器械、发饷银的!岂能浪费在那帮废物身上?”
荆本澈耐着性子劝道:“孙指挥使,这不是浪费,这是陛下的恩典,也是维稳之必需!那些人毕竟在卫所名册上多年,骤然被革,一无所有,岂能甘心?若激起变乱,你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孙昌祚却梗着脖子,道理一套一套的:“大人!他们占着军屯喝兵血、吃空饷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朝廷恩典?如今卫所整顿,他们没了便宜可占,就想再从陛下这里讹一笔遣散费?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越说越激动,指着校场上那些正在排队登记、衣衫褴褛但眼神里透着渴望的精壮汉子:“您看看这些新募的儿郎!他们才是将来要为国厮杀的!陛下的银子,给他们置办盔甲刀枪,给他们吃饱饭发足饷,让他们死心塌地给朝廷卖命,值!拿去喂那帮早就烂透了的蠹虫,一文都不值!”
“可是……”荆本澈还想再争。
孙昌祚直接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巡抚大人!您回去禀告陛下!就说我孙昌祚说的:这笔钱,姓‘军’不姓‘贿’!一个子儿都不会给那些被踢出去的废物!他们若有本事,自己来征兵场上,能拉开弓、举起石锁,我孙昌祚照样招他吃皇粮!若没本事,就老老实实回家种地去!想白拿钱?没门!”
“至于有人敢闹事?”孙昌祚豹眼一瞪,手按刀柄,“老子正好新练的兵还没见过血,正缺几个脑袋来祭旗立威呢!”
荆本澈看着孙昌祚那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滚刀肉模样,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差点喘不上气。
他深知,跟这头犟驴再争论下去已是徒劳。常州局势如同干柴,若不用银钱稍作安抚,一旦被有心人点燃,后果不堪设想。
无奈之下,他猛地想起离京前,陛下从内帑特批给他、用于协调各方、推行新政的那一百万两“巡抚专项经费”。
这笔钱与陛下赐予孙昌祚等四人的三十二万两军费,是同一时间出自内帑,本意是让他灵活运用,以确保新政平稳。
如今,孙昌祚捅出的篓子,却要动用他这笔宝贵的经费来填坑!荆本澈心中在滴血,这可都是陛下信任他、让他用来办大事的钱啊!如今却要浪费在给孙昌祚的酷烈手段擦屁股上!
“好……好……孙指挥使,你清高,你了不起!”荆本澈指着孙昌祚,气得手指发颤,“陛下的军饷你一分不动,维稳安民的担子,倒要本抚来扛!”
他咬着牙说道:“本抚会从巡抚衙门的公帑里,拨出一部分银钱,用于遣散安抚被革人员。但孙昌祚!你给本抚听好了!这笔账,本抚给你记下了!你最好真能在最短时间内,给陛下练出一支虎狼之师!若是练不出来,或是常州防务出了任何差池,本抚定参你一个靡费国帑、激变地方之罪!两罪并罚,看你有几个脑袋!”
孙昌祚闻言,非但不惧,反而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巡抚大人放心!拿了陛下三十二万两,若是练不出一支强军,不用您参劾,我老孙自己砍了脑袋给陛下当球踢!您就瞧好吧!”
荆本澈看着他那副信心爆棚的样子,只觉得一阵无力,再也懒得跟他废话,拂袖而去。
回到临时驻地,荆本澈忍着心痛,开始核算从自己那一百万两经费中挤出多少,才能既安抚住那些被革退的军官军户,又不至于影响他后续推行其他新政的计划。
他这位应天巡抚,当真是左右为难:一边是陛下要求出成效的压力,一边是手下这群悍将不断惹出的麻烦,而他自己,则成了那个不断往里贴钱贴人、四处灭火的“总账房”兼“救火队长”。
“陛下啊陛下……您这给的哪是干将……分明是一群祖宗……”荆本澈提笔写下拨款条陈时,手都在微微发抖。他知道,自己这笔“私房钱”,怕是保不住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