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各个是“人才”(1/2)

崇祯十三年九月中旬,乾清宫偏殿。

朱由检端坐御案之后,目光扫过下方站立的四人。这几位新晋指挥使,虽换了崭新的官袍,但那长期身处卑位的拘谨、以及风吹日晒的痕迹却难以立刻抹去。

站在一旁的应天巡抚荆本澈,神色也带着几分凝重。

皇帝清了清嗓子,开口问出了一个最直接、也最戳心窝的问题:“咳咳,都说说吧,你们原先所部,实有兵马几何?械甲可还齐整?”

殿内一时寂静。四人面面相觑,最终资历稍长的赵信率先出列。

他脸色泛红,声音带着羞愧,拱手回道:“启禀陛下,臣……臣原为镇江卫千户,额设兵员一千一百二十人。然……然实有在册……不足四百,其中老弱占半,能堪战者,恐……恐一百五十人皆不足。盔甲锈蚀,刀枪不堪用者十之七八,火器……仅有旧式火铳十余杆,药子潮湿,多半不堪击发。”他说完,头深深低下。

孙昌祚紧接着出列,他倒是没那么拘谨,更多是愤懑不平:“陛下!臣原在高邮千户所,额兵一千一百二十八。实有?哼,能拉出来点卯的不到三百!还多是替指挥使、同知各家种地、扛活的家奴!战船?就几条快散架的破巡船!盔甲?那是上官库里吃灰的玩意儿,咱下面的弟兄几年没见着新的了!臣那几条能用的船,还是自己带着弟兄们修补的!”他语气激动,像是在告状。

轮到李振彪,他出列一板一眼地回道:“陛下,臣原任淮安卫百户,专理屯田。额设旗军一百一十二人。实有?连臣在内,五十三人。皆需耕种屯田四百余亩,所产粮秣大半需上缴,所余仅够糊口,几无暇操练。械甲……唯有腰刀、长矛各二十余件,存放于库,恐锈蚀不堪。”他的汇报精确得像是在报账,却透出无比的凄凉。

最后是吴大有,他猛地踏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狠劲:“陛下!臣任江阴卫把总,额兵本应有五十!实有……实有二十三人!皆是吃不饱饭的穷军汉!但臣日日操练他们!未曾有一日懈怠!如今人人能开弓,虽非强弓;人人能使长枪,虽非利刃!臣麾下,无一具盔甲,唯有鸳鸯战袄二十三件,补丁摞补丁!然臣敢说,若遇贼寇,臣这二十三人,敢战!能战!愿为陛下死战!”他额头青筋暴起,眼中是压抑太久终于得以宣泄的忠诚与决绝。

朱由检听得心头一阵发麻,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些触目惊心的数字,仍感到一阵无力。

他暗自苦笑:这江南卫所烂成这样,没彻底挂零蛋,居然还能凑出点人来,已经算是给他这个皇帝天大的面子了。一千额兵能拉出三百个喘气的,甭管能不能打,至少……人还在,不是吗?

他甩开这丝无奈的自我安慰,将话题引向更核心的难题:“孙伯雅当初在北直隶清丈田亩、整顿卫所的事,你们应该都有所耳闻。那才是真正的刮骨疗毒。说说吧,轮到你们自己头上,打算怎么办?会遇到什么难处?都摊开来讲。”

孙昌祚性子最急,率先开口:“陛下!最难啃的骨头就是那些占田的豪强和卫所里的蛀虫!他们上下勾结,田册早就成了一笔糊涂账!臣去了常州,第一件事就是重新丈量!谁敢阻拦,就是对抗陛下新政!臣……臣请陛下赐下密奏之权,若遇当地官绅强力阻挠,臣好直接禀明圣裁!”他这话说得杀气腾腾,显然打算硬碰硬。

李振彪则眉头紧锁:“陛下,清丈之难,首在军屯册籍混乱不堪,百年积弊,非一日之功。豪强占田,往往通过投献、诡寄、冒名等方式,隐匿极深。且清丈需要大量熟悉田亩算法的吏员,此类人才稀缺,极易被对方收买或搪塞。臣恐……恐一年之期太紧,清丈未半,而阻力已如山崩。臣请陛下明示,清丈之事,是雷厉风行不计后果,还是……徐徐图之,以求根除?”他更担心技术和执行层面的困难,以及皇帝的决心能支持到什么程度。

吴大有猛地抱拳:“陛下!臣以为无需那般麻烦!谁是蛀虫,谁占田产,卫所里当兵的心中都有一本明账!只是无人敢言!臣请旨,允臣以军法处置!抓几个民愤极大、证据确凿的典型,明正典刑,抄没家产以充军资!其余人自然望风披靡!只是……如此行事,必引来无数弹劾攻讦,臣愿一力承担!只要陛下信臣!”他的方式最为酷烈直接,带着浓厚的军人色彩,但也预见到了巨大的政治风险。

赵信最后开口:“陛下,诸位同僚所言皆是要害。然臣以为,最难之处在于……盘根错节。占田者非独豪强,往往牵扯卫所上官、地方官吏、乃至……乃至南京六部某些官员的族亲、门生。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强硬清丈,恐令整个南直隶官场震动,政令不出衙门。臣……臣以为或需分化瓦解,拉拢一批,打击一批。然此举需巡抚大人统筹协调,臣等单打独斗,寸步难行。”他点出了最深层的困境——这不仅仅是军事问题,更是残酷的政治博弈。

朱由检默然思索,心中了然。当初孙传庭能在北直隶推行清丈,究其根本,乃是借了皇太极兵临城下的势。

自己亲自提兵在周边四十里强行“坚壁清野”,才为之后孙传庭雷厉风行的手段扫出了一片施展的空间。

说穿了,是靠着外患加上孙传庭那榆木疙瘩般的刚直,和自己这个皇帝近乎耍赖、不顾颜面的强硬支撑,才硬生生把事情办成了。

朱由检想到此处,嘴角不由泛起一丝极苦涩的自嘲。如今呢?皇太极远在关外,消停得很。他总不能无缘无故,再带着兵马在这富庶的南直隶也搞一出“坚壁清野”吧?没那个由头,也没那个道理,江南的官绅百姓非得炸了锅不可。

这念头一转,一个荒唐至极的想法竟莫名冒了出来:要不……干脆写封信给皇太极那个鳖孙?请他带兵来一趟江南?

这念头刚闪过,朱由检自己就差点气笑了。且不说他朱由检拉不拉得下这个脸去送这封信,就算他真敢送,他皇太极就敢来吗?

坐着船,漂洋过海,千里迢迢来帮他朱由检吓唬自己的臣子?这简直是亘古未有的奇闻!怕是信刚出宫门,他这皇帝就得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史书上也得记下这荒诞绝伦的一笔。

朱由检目光扫过眼前这四位刚从微末拔擢起来的将领,沉吟片刻,开口道:“这样吧。你们四人,每人从朕的内帑里,支取三十二万两白银。”

这话一出,不仅赵信四人猛地抬头,连一旁的荆本澈都倒吸一口冷气。内帑是皇帝的私库,一口气拿出近一百三十万两白银,这手笔太大了!

“当年卢象升就是用这个数,给朕练出了八千能战敢战的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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