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朕大还是你大?(2/2)

“若再让朕知道,你陈家,或是任何与你陈家沾亲带故之人,敢再行此等欺君罔上、胁迫官府、阻挠国策之事……”

朱由检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言所蕴含的杀意,已经让整个大厅的温度骤降。

“听清楚了吗?”皇帝最后问道。

陈万锺如蒙大赦,只剩下拼命磕头的本能,额头撞击地砖发出沉闷的响声,混杂着泣不成声的保证:“听清楚了!听清楚了!谢陛下天恩!谢陛下不杀之恩!草民…草民一族,永世感念陛下恩德,再不敢有丝毫异心!若有再犯,天诛地灭!”

朱由检缓缓转过头,从瘫软的陈万锺身上移开,牢牢钉在了瑟瑟发抖的镇江知府张三谟身上。

方才对陈万锺,他尚带着一丝审视地方豪强的冷厉,此刻面对张三谟,他的语气中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与震怒。

“张三谟。”

“朕问你,你这镇江府的知府,到底是怎么当的?!嗯?!”

“朝廷赋予你权柄,朕给予你信任,是让你代天子牧民,保境安民,推行国策!不是让你……”他的声调猛然拔高,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厉斥,“不是让你被这么个玩意儿!牵着鼻子走的!”

他伸手指向地上烂泥般的陈万锺,语气中的羞辱意味几乎要溢出来。

“一府之尊,封疆大吏!竟被一个地方豪绅几句话就吓得屁滚尿流,罔顾国法,欺君罔上!你的朝廷体统呢?你的读书人气节呢?都就着饭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朕看你穿这身官袍,真是白瞎了!还不如给门口那石狮子穿上,它至少还能吓唬吓唬人!”

“念在你往日治理地方,尚无大错,总算有些微末之功,”朱由检的声音冷淡,但话锋却悄然一转,“这次,朕姑且再信你一次!”

这句话让原本万念俱灰的张三谟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与劫后余生的泪水。

“你这顶知府乌纱,朕暂且给你留着!”

朱由检走到瘫软在地的张三谟面前,俯视着他,一字一句说道:“但张三谟,你给朕记住今日!朕对你已经是格外开恩中的格外开恩了!”

“从今日起,你的眼睛给朕擦亮些,骨头给朕硬起来!若是再让朕知道,你还是这般胆小怕事,懦弱无能,被些许豪强或流言就吓得丢了魂,忘了自己是谁的官,忘了该听谁的旨意……你看朕,办不办你!届时,数罪并罚,朕绝不姑息!”

张三谟此刻已是感激涕零,又恐惧至极,只能拼命磕头,语无伦次地保证:“臣…罪臣叩谢陛下天恩!罪臣…罪臣必定洗心革面,重整府衙!若再负圣恩,无需陛下动手,罪臣自行了断于这大堂之上!”

“建斗,”朱由检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讨厌,他甚至懒得再看瘫软在地的张三谟一眼,直接对卢象升下令:“让雷时声点一千精兵,从即日起,‘陪着’这位张知府办事!给他壮壮胆,也给他紧紧骨头!好好‘协助’他重整这镇江府衙,清积弊、核田亩、征漕粮!”

他顿了顿,从牙缝里挤出那句最终的评语:“真是…废物!”

卢象升立刻躬身:“臣遵旨!”他毫不迟疑,转身便对身旁的传令官下达了清晰的指令。

很快,将领雷时声便大步前来领命。朱由检看着他,只补充了一句:“雷时声,看好他,也看好这镇江府。事情办得漂亮,朕有赏;办砸了,你和他一同论罪。”

崇祯十三年八月下旬,

卢象升的密奏静静地躺在朱由检的龙案上。“张三谟矫枉过正,然确收震慑之效。镇江清出隐田七万亩,漕粮已集十之七八。惟士绅暗讽其‘苛烈更胜陈氏’,恐非长治久安之道。”

朱由检看完,额角青筋跳了跳,差点把那份奏疏直接摔出去。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骂了一句:“张三谟这个傻逼!”

他揉着眉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家伙是被吓破了胆,然后又走向另一个极端了?让他硬气点,没让他去当酷吏啊!清理隐田、征集漕粮的成效是实打实的,但这“苛烈更胜陈氏”的评价,简直是在打朱由检的脸——他刚刚严惩了地方豪强,转头自己的知府就用更狠的手段来治理,这让他“明君”的脸往哪儿搁?

“废物!真是废物!揣摩上意都揣摩不到点子上!”朱由检恨铁不成钢地又骂了一句。

沉思片刻,他提笔给卢象升回了一道密旨,语气颇为无奈:“朕已知悉。张三谟此獠,用力过猛,殊为可恨!然其效卓着,此刻不宜更替,以免前功尽弃。”

“着尔密谕张三谟:朕要的是新政畅通,江山稳固,不是要他学陈万锺做第二个土皇帝!让他给朕收敛些,做事讲究个度!若再一味酷烈,激起民怨,朕定不轻饶!”

“另:雷时声及其麾下一千兵马,功成身退,着即日拔营,返回南京驻防。镇江地方治安及监督张三谟之事,由卢象升你另选派一稳重副将,领五百兵士接替即可。告诫接任者,非必要不动兵戈,重在威慑,而非刑杀。”

骂归骂,调兵归调兵,但朱由检心里清楚,在眼下这个需要强力破局的阶段,张三谟这种知道害怕、又肯拼命干事的“傻逼”,有时候比那些圆滑的官僚反而更有点用。只能先敲打敲打,再稍微撤掉点火,凑合着用了。

夜已深,丹徒县衙书房内仅剩一盏孤灯。荆本澈将写好的奏疏蜡封好,交给身旁跟随多年的老仆时,手竟有些微颤抖。

“老爷,这……”老仆面露忧色,“陛下正在气头上,您这奏疏上去,岂不是…”

荆本澈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却坚定的笑:“我岂不知风险?陛下雷霆天威,非常人可测。然,我既食朝廷俸禄,为丹徒父母官,有些话,不得不言。见了民生之困而不言,睹了隐患之萌而不谏,非人臣之道,亦非我荆某人之秉性。”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下去:“陛下是明君,欲做千古未有之事。然千古之事,岂能期以旦夕之功?张三谟辈只知逢迎圣意,行事酷烈,恐非国家之福,亦非百姓之幸。我今日之言,或许逆耳,或许招祸,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陛下,无愧于这丹徒县的黎民百姓。”

他长叹一声:“若陛下因此降罪,我也认了。去吧,明日一早,便以急递发出。”

老仆不再多言,深深一揖,将那份沉甸甸的奏疏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