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最新话本(1/2)
崇祯六年十月末,孙传庭部署周全,亲率三万五千精锐北上,同时令左良玉率二万本部兵马及河南当地调集的三万余军士,分东、南、西三路,呈合围之势,意图一举剿灭活跃于河南境内的“闯王”高迎祥及张献忠部。
那张献忠甚是狡黠,一见官军声势浩大、合围将成,竟毫不迟疑,立刻率领其最精锐的“标营”亲军向西急遁,强行突围。突围之前,他更是冷酷地将大批裹挟而来、战力不济的新附流民及部分老弱部众遗弃于营垒,俨然是将其留给左良玉充作“战功”。
左良玉见状,果然贪功,竟真的置全局于不顾,舍了追击张献忠主力这关键目标,转而全力“收拾”那些被张献忠抛弃、大多是为求活命而被迫从贼的穷苦百姓。此一役,左良玉报捷文书所称“斩首十万”之数,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真正顽抗之贼,多少是无辜被戮之民,恐唯有天知、地知、左良玉自知。
当这份战报传至正与高迎祥主力对峙、忙于布置围剿的孙传庭手中时,他险些气得呕出血来。孙传庭盛怒之下,恨不能立时提兵找左良玉问罪:“左良玉此獠!竟敢如此罔顾军令,悖逆大局,陷友军于不顾!其行径与纵寇何异!”
然此刻箭在弦上,他正与高迎祥麾下精兵激战方酣,已是分身乏术,绝非三头六臂之身。孙传庭强压下冲天怒意,咬牙将全部精力集中于眼前强敌高迎祥身上。他暗自立誓,待此间战事尘埃落定,必要寻得时机,狠狠整治左良玉此等骄兵悍将,令其知晓军法森严,绝非一己私利可凌驾!
经过三天惨烈的血战,孙传庭麾下的精锐官军已将“闯王”高迎祥及其残部死死围困在一处狭小的山谷地带。明军壁垒森严,箭矢如林,只待主帅一声令下,便可发动最后的总攻,将这股顽寇彻底碾碎。
就在总攻令即将下达之际,新近被擢升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奉旨军前效力的李岩,毅然走出队列,来到了孙传庭面前。他望着山谷中那些面黄肌瘦、衣不蔽体,在高迎祥麾下瑟瑟发抖的民众,心中不忍,深深一揖,言辞恳切地进言道:“督师,山谷之中,多为近月来被高迎祥裹挟的河南百姓。彼等实非积年悍匪,不过是因天灾人祸,活不下去才被迫从贼,只求一口饭吃罢了。岂能让他们与高逆同葬于此?恳请督师暂缓攻势,允学生先行前往贼营晓以利害,劝其投降。若能兵不血刃,岂非上策?若那高迎祥冥顽不化,拒不受降,再以天兵雷霆击之,亦不为迟!”
李岩这番话说得极有分寸,虽然皇帝朱由检已正式授予他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官职,但他此刻却自称“学生”,将姿态放得极低,充分表达了对主帅孙传庭的尊重。
孙传庭听罢,沉吟不语。他深知战机稍纵即逝,但也明白李岩所言确有道理,若能招降部分胁从,既可减少官兵伤亡,亦能彰显朝廷仁德。良久,他终是长叹一声:“唉……李御史,你既已是朝廷钦命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便是国之重臣,何必如此自降身份?罢了,便依你所言。然贼营险恶,高迎祥穷途末路,何事都做得出来。”
说罢,孙传庭目光转向一旁侍立、英气逼人的女总兵红娘子(李华),下令道:“李总兵!命你即刻率领本部最精锐的亲兵,全程护卫李御史,确保其安危!若劝降不成,或见势不对,即刻护其撤回,不得有误!”
“末将得令!”红娘子抱拳领命,声音清脆而坚定。她看向丈夫李岩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但更多的则是支持。她当即点齐麾下最骁勇的士卒,人人披甲执锐,准备护送李岩深入虎穴,进行这场生死未卜的劝降之行。
“闯王”一代目高迎祥此时正喝的烂醉,“张献忠……狗猢狲!竟将老子做了诱饵!”他猛地将手中酒碗砸向地面,碎片四溅。几日前的场景历历在目:张献忠情真意切地请他向东突围,自称愿向南吸引官军,结果却趁西线激战正酣,率先率精锐遁走,留下他一头撞上孙传庭早已严阵以待的官军主力。三日血战,尸横遍野,他麾下儿郎伤亡惨重,如今被死死围困在这狭谷之中,插翅难飞。
正当他怨毒咒骂之际,亲兵来报,有一对男女自称故人,持信物求见。来的正是李岩与红娘子。
李岩看着眼前这位醉眼惺忪、狼狈不堪的“闯王”,心中五味杂陈。他整了整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官袍——上前一步,拱手道:“大王,别来无恙。如今形势危如累卵,孙传庭用兵如神,官军锐不可当。大王……不如降了吧。当今天子圣明,或可有一线生机。”
高迎祥抬起眼,瞥见李岩那一身官袍,又看到他身后英姿飒爽却眉头紧锁的红娘子,猛地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我道是谁,原来是李岩李大人!好一身鲜亮的官皮!怎么,是把自家娘子献给了那崇祯小儿,才换来这身富贵吗?!”话语恶毒,满是讥讽。
红娘子闻言,柳眉倒竖,按剑欲前,却被李岩一个眼神死死拦住。李岩面不改色,依旧保持着礼节:“大王慎言!陛下乃不世出之明君,励精图治,求贤若渴。对在下与内子,唯有知遇之恩,信任有加。陛下曾言,‘但怀救国安民之志,无论出身,朕皆虚位以待’。大王雄才大略,若肯弃暗投明,必得重用,何苦在此坐以待毙?”
“重用?哈哈哈!”高迎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流出来,“那崇祯小儿刻薄寡恩,刚愎自用,天下谁人不知?他会放过我?!休要在此惺惺作态!念在往日情分,今日不杀你们,滚!”
李岩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语气愈发恳切:“大王!即便不为自己,也请为追随您的这些弟兄、为那些被裹挟的百姓想想!他们何辜?只要大王愿降,学生必以项上人头担保,向孙督师、向陛下恳求,宽恕胁从,予他们一条生路!”
“百姓?生路?”高迎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营外那些面黄肌瘦、蜷缩在一起的妇孺老弱,厉声道,“跟着我高迎祥,有肉吃肉,有酒喝酒!没了粮食,就去抢!这是乱世的规矩!他们吃了我的粮,拿了我的银,就得有掉脑袋的觉悟!现在官军来了,你让我考虑他们?滚!立刻给我滚!”
红娘子见高迎祥已完全失去理智,猛地拉住还想力争的李岩,硬生生将他拖出帐外。
“娘子!为何拦我!”一出大营,李岩便甩开手,脸上尽是痛惜与不甘,“若能劝降,可免多少无谓死伤!”
红娘子遥指高迎祥那乱象纷呈的营垒:“相公,你看不清吗?此人已非昔日豪杰,穷途末路,只剩下一身戾气。他走的‘就食’之道,与流寇何异?无非是掠之于民,饥则附人,饱则扬去。他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只留下赤地千里与嗷嗷待哺之口,何曾真正救民于水火?与我们当年赈济灾民、欲图大业的初衷早已背道而驰!此人,劝不回来了。”
孙传庭端坐于中军大帐之内,见李岩一脸沉重、步履略显踉跄地踏入帐中,他心中已然明了劝降的结果。
“李御史回来了。”孙传庭的声音沉稳,并未带有丝毫责备之意。他抬手示意李岩不必多礼,“高逆冥顽不灵,非你之过。只是……苦了那些被强行裹挟的河南百姓了。”
他顿了顿,缓缓道:“本督麾下这些精锐官兵,说起来,在崇祯二、三年间,若非得遇陛下,其中许多人,与如今高逆军中那些只为一口饭吃而被迫拿起刀枪的流民,又有何本质区别?不过一个有幸遇明主得以报国,一个不幸附逆贼最终玉石俱焚,皆时也命也。”
说着,孙传庭从案几的一个暗格中,郑重取出一封书信,他将信递给李岩:“陛下圣明。早在出师之前,陛下于私信之中便有殷殷嘱托。陛下之心,并非只在一城一地之得失,更在于这天下的生机。你看看吧。”
李岩双手接过信笺。只见上面的字迹虽略显急促,却透着一种非同寻常的关切之情,与寻常君王的圣旨截然不同。信中除了勉励孙传庭“稳扎稳打,持重为上,朕不急于一役之功”,更着重写道:“……剿抚并用,首恶必办,胁从当察。豫中百姓,久遭蹂躏,多乃无辜被挟之良民,实为朕之赤子。破贼之时,当念生灵可贵,能救一人,便是一人之功;若事有棘手,亦当想方设法,竭力保全。切记,非只为杀伐,更欲安民……”
字里行间,没有丝毫对“战果”的苛求,充盈其间的,是一位君主对子民最朴素的怜悯与责任。
李岩读着读着,手指微微颤抖,眼眶发热,视线模糊。他自幼读书,怀抱着“为民请命”的理想投身义军,却又因所见非人而迷茫痛苦,最终选择归顺朝廷。此刻,他从这最高统治者的亲笔信中,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超越党派之争、超越简单剿抚策略的、对人本身价值的尊重与关怀。
他猛地扑倒在地,面向北方京师的方向,以头触地,重重叩首,声音哽咽:“陛下!陛下仁德,念及苍生至此!臣……李岩,能遇明主,能为如此心怀天下之君效犬马之劳,虽死无憾!”
孙传庭本非嗜杀之人,骨子里更倾向于“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兵家上策。若非朱由检在密信中一再嘱托“慎杀、少杀”,“务以保全生灵为念”,以当下官军围困高迎祥的绝对优势,换做其他只求军功、不顾百姓死活的统帅,甚至是朝中某些一味主张“严剿”的阁臣来主持战局,恐怕早已不计代价发动总攻,将这山谷变成尸山血海,用无数被裹挟流民和高部贼寇的人头,去堆砌一份“赫赫战功”。河南之地,怕是早已血流成河,冤魂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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