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改革驿站(2/2)
然而,她抵达驿站之时,恰逢新规执行的首日。她一如往常,颐指气使地吆喝驿卒备车牵马,却被告知需按新章缴纳费用。从未受过如此怠慢的毛夫人顿时勃然大怒,竟不顾体面,挥手便向解释政策的锦衣卫校尉打去。
她万万没想到,眼前的锦衣卫早已不是过去那般对官宦家眷诸多容让。校尉侧身闪开,脸色一沉,毫不客气地反手将其制住:“阻挠公务,袭击官差,跟我去北镇抚司走一趟!”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毛夫人,一听“北镇抚司”四个字,顿时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竟吓得失禁,方才的威风荡然无存,只剩下面无人色的惊恐与狼狈。
消息很快传回御史毛羽健耳中。这位平日被夫人压制得喘不过气的御史老爷,闻讯先是一愣,随即竟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悍妇平日在家作威作福,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赢,如今竟自己撞到了锦衣卫的铁板上,被直接请去了北镇抚司“做客”!
“你不是横吗?!我看你在诏狱里头还横不横得起来!”毛羽健只觉得胸中积压多年的闷气一朝尽吐,简直比三伏天喝了冰饮还痛快。
狂喜之余,他竟文思泉涌,当即挥毫泼墨,写下了一封辞藻华丽、情感澎湃的奏表。文中极尽溢美之能事,将当今圣上誉为“尧舜再世”,盛赞其整顿驿政的新规“洞悉时弊、雷厉风行”,实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字里行间那由衷的赞叹,倒有七分是发自真心——毕竟,这新政可是替他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锦衣卫指挥佥事李若琏迎来了他的仕途转折——自崇祯二年驱赶宫门前哭丧的勋贵之后,他便深得圣心,如今被擢升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更被委以重任,统御新成立的驿站管理处。
这一日,他立于校场高台,眼前是刚刚招募而来的三千新兵。这些青壮虽衣着朴拙,却站得笔挺,眼中闪烁着敬畏与期待。李若琏目光扫过人群,嘴角不由微微上扬。
他想起面圣时皇帝那句斩钉截铁的话:“去给朕扩一扩锦衣卫的人数!钱粮由朕这里出!” 话语虽简,但对他李若琏,对于锦衣卫来说却重若千斤。
“锦衣卫……终于.......终于再次得到重用了!” 他心中澎湃,难以自抑。自天启朝以来,厂卫权势日衰,缇骑四散,往日令人闻风丧胆的亲军威风不再。而如今,皇上锐意革新,重整驿政,更将这把锋利的刀重新磨亮,交到了他的手中。
他深吸一口气,向前迈出一步,声音沉稳而有力,清晰地传遍校场:“自即日起,尔等便是天子亲军!效忠陛下,肃清奸佞,匡扶社稷——此为我锦衣卫之天职!”
阳光下,三千新兵齐声应诺,声震云霄。李若琏负手而立,望着这片新生的力量,眼中已开始勾勒出一张遍布天下的驿传与监察之网。
为这驿站改革而心潮澎湃的,远不止毛羽健与李若琏。大名知府卢象升于府衙之中,细细读罢接连颁布的诏令,心绪激荡,难以自持。他面向京师方向,整肃衣冠,郑重其事地行三跪九叩大礼,由衷叹道:“陛下圣明烛照,锐意革新,实乃天降于我大明之中兴之主!”
礼毕,他起身行至公案前。陛下既以雷霆之势廓清弊政,他卢象升身为朝廷命官、守土之责,岂能甘于人后?
他当即铺开宣纸,研墨润笔,将满腹的忠忱、思索与期盼尽数倾注于奏疏之中。他不仅详陈了对驿站新政的坚决拥护与具体推行方略,更借此契机,将他对于整饬吏治、安抚流民、巩固边防的诸多深思远虑,一一秉笔直书。字字恳切,句句肺腑,这是一封凝聚着一位实干派能臣全部心血与期望的奏疏。
说到卢象升,熟悉明史的人自然不会陌生。然而,对本国历史都没有学好的朱由检,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治下竟有这般能文能武、忠贞不二,且道德修为皆堪称楷模的人物。
这倒也并不奇怪——他连孙承宗、孙传庭、满桂、秦良玉这些名字都认不全,又怎会识得卢象升?倘若他早知道麾下有如此栋梁,恐怕早就“能者多劳”,将一应艰难重任尽数托付,放心让他去独当一面了。
但世事有时就是如此奇妙。当一个皇帝真正心系天下、忧劳国事,而非沉溺于朝堂权术;当他真心为黎民苍生谋福祉,而非仅仅盯着皇权稳固——那么,那些埋没于地方、隐匿于行伍的贤臣良将,便会如百川归海般,自然而然地汇聚到他的身边,逐渐显露于他的朝堂。
卢象升的奏疏被朱由检捧在手中,看了一遍又一遍,竟有些爱不释手。他越读越是心潮澎湃,索性命人取来纸笔,将其中精要之处一一誊录下来,以便时时参详。
“此人真乃国士之才!”朱由检不禁击节赞叹。奏疏中那“以驿养驿,逐步扩张”的方略,尤其令他豁然开朗。他自己先前竟未想到如此妙法——通过修缮道路,将驿站的服务范围向外延伸;利用新驿站产生的收益,再投入下一步的道路修筑与驿站扩建,如此循环往复,如同滚雪球一般,直至将驿传网络的末梢延伸至每一个保甲、每一个村落。
他凝视着卢象升依据新规精心核算出的岁入预估,数字清晰,逻辑缜密。这笔可观的资金,不再是国库的负担,反而成了滋养这庞大网络的活水。用驿站自己赚来的钱,去修建更多的驿站,雇用更多流离失所的百姓,既强化了国脉,又安顿了流民,还能逐步肃清地方积弊——
“妙啊!实在是妙!”朱由检兴奋地站起身,在殿中踱步。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一条条驿路正从中枢蔓延开来,如同强健的血脉,重新为这个垂危的帝国注入生机。而这一切的起点,都源于这位远在大名府,却与他心意相通的地方能臣。
朱由检求贤若渴,当即下旨,命大名知府卢象升火速进京面圣。
卢象升风尘仆仆抵达京师,甫一入宫,便受到召见。朱由检正满怀期待,准备与这位能臣畅谈国事,岂料卢象升恭敬行礼之后,开口第一件事并非慷慨陈词,而是从袖中郑重其事地掏出一卷明细账目,双手呈上。
“陛下,”卢象升语气恳切,甚至带着几分无奈,“臣接到旨意,星夜兼程赶来京师,此行一应车马、人夫、宿泊之资,皆由臣先行垫付。此为沿途花费细目,共计一百一十八两八钱,伏请陛下圣裁,准予报销。”
当卢象升一丝不苟地呈上账目要求报销时,朱由检差点没绷住,这钱怎么这么多?但他还是批了——毕竟是自己急召人家来的,若连路费都要赖账,岂不成了昏君所为?更何况,这收费标准还是自己亲手定的。
“建斗啊,”朱由检带着几分自嘲问道:“朕定的这驿费……是不是太高了些?”
于是,大明皇帝与这位地方干臣的首次对话,并未涉及恢宏的国策方略,也未讨论紧迫的边关军情,反倒是从这最实际的车马费用开始了。
“回陛下,”卢象升言辞恳切,显然对此有切肤之痛,“确是如此。以微臣愚见,官员使用驿传,每里五十文降至二十文,起步价也相应减至一百文,或许更为合理公允。”
仅仅两天前,他还满怀敬仰地向京师方向叩首,称颂圣明天子。如今自己亲身走了一遭这新驿路,才算真切体会到什么叫“花钱如流水”。那银钱,真真是眨眼的功夫便淌出去了,连他都感到一阵肉疼。
朱由检倒也从善如流,当即采纳了卢象升的建议,意识到过高的费用确实可能阻碍公务。他提起朱笔,迅速拟了一道手谕,将驿站的使用资费调整为:官员因公使用,每里二十文,十里起步价为一百文。
写罢,他唤来王承恩,吩咐道:“速将此谕送至李若琏处,命其即刻晓谕各驿,照此新章执行。”他还特意叮嘱了一句,“告诉李若琏,政令需体察实情,莫让那些奉公出行的官员,半途因盘缠不足而被困在荒郊野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