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追击(2/2)

看着莽古尔泰在那肆意残杀汉人,代善原本想劝,最终却缄口不言。自己这位五弟的暴躁脾气他再清楚不过,而大汗有意打压他和阿敏的心思,在几位大贝勒间早已心照不宣。正蓝旗在京城下猪突猛进,硬闯明军炮火,又与关宁军连日厮杀,伤亡惨重,如今皇太极又令其断后诱敌,这借刀杀人的意味,未免太过明显。

他代善如今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上莽古尔泰?自被废太子之位后,他如履薄冰,一切但求安稳。此次站队皇太极,他压上了所有赌注,只盼能保住自己和两红旗的荣华富贵。

然而,代善的沉默和莽古尔泰的躁动,却意外地让这场“佯动”显得格外逼真。烟尘滚滚,哭喊震天,车队人马交错蹒跚……这一切落在远处明军眼中,尤其是满桂眼里,简直便是上天赐予的破敌良机。

“袁督师用兵,果真求稳。罢了,他不敢追的功,我满桂来取!”满桂心下冷哼,不再犹豫,厉声喝令麾下将领:“儿郎们!建功立业就在此刻!随我冲阵,直取建奴中军!”

五千大同精锐骑兵早已蓄势待发,闻令即动,如一股铁甲洪流,脱离本阵,朝着那看似已乱作一团的后金后军席卷而去。

如此大规模的骑兵冲锋,动静撼天动地,根本无从遮掩。远处后金军阵中,代善远远望见明军旗帜移动,烟尘大作,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几乎咧到耳根。他即刻遣快马飞报中军:“大汗,鱼儿咬钩了!来将是明将满桂!”

几乎在满桂出击的同时,明军主帅袁崇焕已察觉异动。他眼见满桂竟真的违抗军令、贪功冒进,顿时脸色剧变,又惊又怒:“满桂匹夫!坏我大事!”但斥候接连飞报,满桂部已深入敌阵,情势危急,不容他再多斥责。

救局如救火!袁崇焕强压下怒火,当机立断,连续发令:“周文郁!速率你部轻骑为先锋,即刻前出,不惜一切代价,为满桂打开一条退路,接应他突围!”

“祖大寿!你领关宁铁骑主力继后,压住阵脚,策应周文郁,务必挡住建奴两翼包抄!”

“何可纲!随我中军压上,稳住大局,弓弩火器预备,随时掩护前方!”

命令一下,明军整个大阵立刻闻令而动。周文郁率部率先冲出,祖大寿整顿大队重骑紧随其后,袁崇焕则与何可纲领中军主力稳步推进,旌旗摇动,鼓号喧天,一场原本谨慎的尾随顷刻间演变为全面的接应战。

而此刻,满桂的五千铁骑已一头撞入了后金军精心布置的罗网之中。前方那看似溃乱的“溃兵”在他们接近的瞬间骤然退散两侧,露出后方严阵以待、弓弩齐备的后金精兵!两侧地平线上,代表正蓝旗和两红旗的旗帜如丛林般竖起,莽古尔泰与代善的伏兵尽出,正迅速合围而来!

皇太极端坐于骏马之上,遥望逐渐合拢的战场,面色沉静。此番布局,他自觉如执棋高手,落子之间尽藏深意。

以莽古尔泰的正蓝旗和代善的正红旗为诱饵,莽古尔泰性情暴烈,刚愎自用,此前攻城受损最重,心中积怨已深,正好借此诱敌之机,再耗其锐气,进一步削弱这位潜在政敌的力量。而代善,这位曾与自己争位的大贝勒,如今虽表面臣服,却未必心无芥蒂。令其协同诱敌,既是试探,亦是驱使——让他亲手将明军引入死地,彻底绝其左右摇摆之念想,将他的利益更深地捆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至于最终致命的一击,则由他亲率两黄旗精锐来完成。这不仅是为了确保胜果,更是要将这场大捷的桂冠、最大的战功与威望,牢牢攥在自己手中。让八旗上下都看清,谁才是真正能带领他们获取荣耀与财富的主宰。

“袁崇焕…”皇太极默念着这个名字,。此人镇守关宁,屡屡坏他大事,已是心腹大患。若能借此机会重创甚至歼灭其麾下精锐,为他日后再度南下扫清障碍。

战场的喧嚣阵阵传来,皇太极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一切皆如他所料。明军主将的谨慎、悍将的骄躁、部族间的矛盾、乃至对功勋的渴望,都成了他手中摆布的棋子。

“传令下去,”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两黄旗压上,合围之势,务必全力绞杀明军援兵,不可放走一人一骑!”

他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彻底,赢得漂亮,赢得让所有人心服口服,赢得让这京畿大地再次铭记他皇太极的威名!

仅仅一个照面,满桂便明白自己这次冲错地方了。四面八方皆是扑来的后金铁骑,箭矢如瓢泼大雨般倾泻而下,他身边的亲卫不断有人中箭落马,被纷乱的铁蹄踏为肉泥。

“结阵!向外冲!”满桂声嘶力竭地大吼,长刀挥舞,格开射来的箭矢,心中却已是一片冰凉。事已至此,突围希望渺茫,他所能做的,唯有死战,同时内心疯狂地祈祷——“袁督师…望你念在往日情份与大局之上,速速发兵来救!”

两军铁骑轰然对撞,血肉横飞。然而,战场中最凄惨的,永远是那些被夹在中间、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被绳索串联,行动迟缓,如同狂涛中的一叶浮萍。此刻,无论是明军的决死冲锋,还是后金军的无情绞杀,都无人再分神顾及他们的死活。

战马嘶鸣,铁蹄践踏,冰冷的刀枪无情地收割着生命。许多百姓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奔腾的马队撞倒、踩踏,顷刻间化作地上模糊的血肉。绝望的哭喊声、哀嚎声、求救声瞬间充斥了整个战场,与兵刃的碰撞声、战士的怒吼声交织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悲鸣。

满桂听到了这些声音,那凄厉的哭喊刺得他耳膜生疼。就在片刻之前,他心中还燃烧着以救民为名、博取军功封侯的炽热念头。但此刻,自身深陷重围,生死一线,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百姓?自救尚且无暇,那点因功名而起的虚妄怜悯,早已被求生的本能和巨大的恐惧压得粉碎,只剩下无尽的悔恨与焦灼。他只能硬起心肠,策马在血泥中左冲右突,试图杀出一条生路,任由身后那片人间地狱般的惨景在耳边不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