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再战(2/2)
而城墙上的明军爆发出压抑不住的、轰雷般的嗤笑和叫好声。士气在荒诞与羞辱敌人的快感中陡然高涨。
皇太极在中军大旗下,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一生经历过无数风浪,却从未想过,战争竟可以以这样一种方式被侮辱。他看得分明,这拙劣却恶毒的一招,虽不堪,却实实在在地动摇了他的军心,践踏了他的尊严,将他精心准备的攻城气势瞬间打得七零八落。
但这城还是要攻的,现在不攻城自己的脸面,金国的脸面,他父亲努尔哈赤的脸面放在哪里?皇太极他很明白,这个崇祯小儿就是要让他失去理智,疯狂攻城。而他可以凭借北京城那坚墙利炮重挫自己的八旗。
有时候,世事就是如此讽刺。明知前方是陷阱,却不得不一步步走近;明知脚下是埋伏,却依然要挺身前冲。这些人真的愚蠢吗?未必。不过是形势逼人,别无选择。
皇太极何尝不知此刻退兵方为上策?但他不能退。一旦就此撤回关外,四大贝勒——代善的资历、阿敏的桀骜、莽古尔泰的暴烈、甚至自己亲弟多尔衮日渐显露的锋芒——哪一个会是省油的灯?他们岂会放过这个动摇自己汗位的机会?
那些跟随他入关的旗人勇士,会将退兵视作懦弱;那些刚刚归附的汉官降将,也会心生摇摆,怀疑这“大金”是否真有问鼎天下的气数。人心一散,再聚就难了。他皇太极赌上的,不只是军马粮草,更是他身为汗王的权威和整个后金的国运。
而紫禁城里的那位朱由检?他就是要报那“反间计”之仇。
半炷香后,低沉而绵长的号角声自金军大营中响起。皇太极的兵马,再一次如潮水般涌向北京城墙。主攻方向,依旧是德胜门与安定门。
守卫此处的,也依旧是那位威震天下的女帅——秦良玉。她身披鎏金山文甲,猩红披风在朔风中猎作响,目光冷冽地注视着城外滚滚而来的敌军。其子马祥麟则奉命背城列阵,率领精锐的白杆兵准备迎击任何试图攀城的敌人。
城头之上,五千名京营新兵紧张的注视着前方。这些新兵的出现,背后正是孙承宗的手笔——此前,他借袁崇焕关宁军入卫之机,以雷霆手段清洗了腐朽不堪的三大营,几乎杀得人头滚滚、旧部为之一空。旋即,他又从逃难至京城的无数流民中,特意遴选出那些有家室牵绊的青壮男子招募入伍。孙承宗深知,有家室者便有挂念,有挂念者便更会在战场上死战不退,守护他们身后好不容易得来的安身之所。
此刻,这些新兵紧握着手中兵刃,脸上虽难免带着紧张与惶恐,却无人后退。他们身后就是刚刚得以栖身的京城,就是他们妻儿所在的安危之地。
金军铁骑野战之威,堪称当世无双。可这滔天杀气,也需明军出城列阵,方能施展得开。
而今,明军偏偏高悬免战牌,凭城固守。德胜门与安定门的城头上,一门门黝黑的红夷大炮已调整好射界,炮口森然指向远方。这些来自西洋的利器射程极远,精度之高,更非旧式火炮可比。
金军的冲锋队列尚未逼近,震耳欲聋的轰鸣便已撕裂了寒冷的空气。沉重的炮弹裹挟着死亡的气息划破长空,精准地砸入后金军的攻城队伍中。
木屑纷飞,血肉模糊。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攻城车、楯车,瞬间便在巨响中解体,化作一地破碎的木块和扭曲的金属。冲锋在前的士兵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连人带器械被一同撕裂。
广宁门外,战鼓撼地,杀声震天。莽古尔泰一马当先,率领正蓝旗精锐直扑城墙。阿济格与多尔衮两兄弟亦率本部精骑紧随其后,八旗铁骑汇聚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
然而,镇守广宁门一线的蓟辽督师袁崇焕,早已严阵以待。他伫立城楼,面色冷峻,丝毫没有与敌军阵前废话的兴致。眼见金军进入射程,他当即令旗一挥!
“轰!轰!轰!”
城头上,早已校准完毕的红夷大炮再次发出震天咆哮!火光喷吐,沉重的炮弹撕裂空气,以无可阻挡之势砸入汹涌而来的骑兵浪潮之中。
金军骑的是纵横天下的战马,而非刀枪不入的铁甲坦克。即便真是坦克,在这等猛烈炮火下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刹那间,惨烈景象映入眼帘——炮弹落处,人仰马翻,断肢残臂与破碎甲胄四处飞溅。巨大的冲击力将披着重甲的精锐骑士连同战马一同撕碎、掀飞。刚才还阵容严整、气势汹汹的冲锋队列,顿时被炸得七零八落,东倒西歪,只剩下哀嚎与混乱。
坐镇中军的孙承宗一看,立刻命令袁崇焕带兵出击。随着广宁门的大门打开,祖大寿等人带着五千关宁军朝着那莽古尔泰冲锋而去......
紫禁城外,杀声震天,炮火隆隆,德胜、安定、广宁诸门正上演着决定帝国命运的攻防血战。
而乾清宫内,我们的崇祯皇帝朱由检,却正准时坐在膳桌前,安静地用着他的午饭。
时间到了,就该吃饭。似乎并未因城外激烈的战局而有丝毫改变。他吃得异常专注,仿佛眼前的萝卜炒白菜,白菜炒萝卜比任何军国大事都更重要。
侍立一旁的王承恩几次欲言又止,目光焦急地瞥向宫外方向。按常理,此刻早该派出快马或亲信太监疾驰各门,时刻禀报战况,以便圣裁。这位忠心耿耿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皇爷,您看是否让奴婢派人去城上……”
话未说完,便被朱由检轻轻抬手打断。他咽下口中食物,语气平静得甚至有些懒散:“不去。”
去了有什么用?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打得好,自然会有捷报传来;打得不好……难道自己还能亲自提刀上去砍吗?既然袁崇焕、孙承宗、秦良玉他们都在该在的位置上,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情况好,听了无非是高兴一下;情况要是不好呢?那不是纯粹给自己添堵么?
战事一直从辰时打到了申时。
皇太极终于下令鸣金收兵。潮水般的后金军在丢下数千具尸体后,如同退潮般撤离战场。值得注意的是,横陈在地的死者中,大多是被驱为前队的蒙古仆从军,以及数百名真正的女真精锐。至于那些一同攻城的汉军旗士卒?他们的伤亡无人统计,更无人在意——在八旗贵胄眼中,这些归附的奴才性命,本就与草芥无异。最后还是我们崇祯皇帝于心不忍,派人去将那汉人将士的遗骸收拢,一起给埋了。据说有五六千人。
明军虽凭借坚城利炮据守,但伤亡亦不容小觑。数百名将士血染城头,他们中有久经沙场的白杆兵,有刚刚应募、为家国而战的新兵。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条曾经鲜活的生命,一个破碎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