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学习(2/2)
整整五十万两银票,静静地躺在那里,与旁边那本写着“国库存银三十两”的奏报形成了无比刺眼又令人心酸的对比。
刹那间,暖阁内落针可闻。杨嗣昌和李岩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两叠轻飘飘却又重逾泰山的银票,再看向神色平静的王承恩,最后将目光投向案后那位年轻的监国公主。
朱媺娖怔怔地看着那些银票,又抬眼望向王承恩那平静而坚定的面容,鼻腔一酸,眼前瞬间一片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这不是巨额的财富,这是她的母亲、还有这些看着父皇长大的老臣们,砸锅卖铁凑出来的、对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最后的不舍与支撑。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对着王承恩,也对着后宫的方向,郑重地一拜。
“媺娖……代朝廷,谢过太后娘娘,谢过……各位公公。”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却异常清晰,“此恩此情,江山社稷,永志不忘!”
杨嗣昌死死盯着那两张轻薄的银票,目光仿佛要将其烧穿。五十万两!这于国用虽是杯水车薪,但于此刻,却是太后与内官破家输难、掏空私囊的赤诚!
“老臣……老臣……”杨嗣昌喉咙哽咽,老泪瞬间纵横,朝着后宫方向,颤巍巍地跪伏下去,以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老臣无能!致使宫闱受此拖累!太后娘娘千秋圣德!王公公……诸位内官高义,老臣……老臣羞愧无地啊!”
李岩的反应则更为外放和直接。在听到“五十万两”这个数字时,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户部尚书的本能让他瞬间就在心中计算这笔钱能支撑多少匠作、购置多少火料。震惊过后,是如同海潮般汹涌而来的激动与一股狠劲。
他没有下跪,而是猛地抱拳,因情绪过于激动,抱拳的双手都在微微发抖。他转向朱媺娖,声音因激动而异常洪亮:“殿下!太后与内官们此举,意义远胜五十万两!这是明志,是表率!是在告诉我等外臣,皇家已破釜沉舟,我等还有何理由惜身不前?!”
皇太后与内廷诸位大珰破家捐输、共迎国难的消息,如同冬日里的一股暖流,迅速传遍了被围困的北京城,其意义远胜那五十万两白银本身,它震撼了官心,更激荡着民意。
翌日,礼部尚书吴伟业便做出了回应。这位素有清名的文坛领袖、一部尚书,竟亲自抱着一个沉甸甸的木匣,一路目不斜视,直闯入户部衙门。在满堂胥吏惊愕的目光中,他径直走到户部尚书李岩的公案前,将木匣重重一顿!
“哐当”一声,匣盖震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票与一些金银锭子。
“李部堂!”吴伟业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此乃吴某为官数十载之全部积蓄,共计五万两!国难当头,焉有私财?拿去!充作军资,勿论用途,但求能多铸一矢,多添一弹,多饱一卒之腹!”
他言罢,也不待李岩回应,深深看了一眼那堆银钱,仿佛了却一桩极大的心事,转身便走,袍袖甩动间,竟带起一股凛然之气。
几乎前后脚,兵部尚书史可法也匆匆赶至。与吴伟业的“豪阔”不同,史可法面容苦涩,手中只攥着一个小得多的布包。他走到李岩案前,默默将布包解开,里面是些散碎银两和一些铜钱,甚至还有几件看似值钱的小佩饰。
“李……李部堂,”史可法的声音带着一丝窘迫,却异常真诚,“宦囊羞涩,唯此……唯此一百两并些许杂物。杯水车薪,实在……实在惭愧无地!然,此乃可法所能尽之全力,但求与诸位同僚、与京城军民,共此艰难!”
他看着李岩,眼神清澈而坚定:“钱虽微薄,然心与太后、与王公公、与吴尚书,别无二致!”
李岩站起身,先是对着吴伟业离去的方向郑重一揖,随后目光落在史可法那摊开的、略显寒酸的布包上,心中百感交集。他并未因数量的巨大差异而有丝毫轻视,反而觉得史可法这一百两,其重千钧!
他深吸一口气,对史可法重重抱拳:“史侍郎何出此言!侍郎清风,举朝皆知!此一百两,重逾泰山!李某代朝廷,谢过侍郎高义!”
两位大臣,一富一贫,却以同样的忠义之心,做出了相同的选择。他们的举动,迅速激荡起更大的涟漪。消息传开,更多尚在观望、或有心无力的官员、乃至城中富户士绅,开始纷纷效仿,或倾囊相助,或量力而行。一股“毁家纾难”的风气,竟在这围城之中,悄然蔓延开来。
原任海关尚书、如今身兼数职于危局的杨嗣昌,在听闻同僚纷纷解囊之后,默然良久。翌日,他并未多言,只是命家丁抬着数个沉甸甸的樟木箱,亲自押送,一路无言地来到了户部衙门。
箱子被小心地放在李岩面前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实响。杨嗣昌亲手将其一一打开——刹那间,并非耀眼的金银锭,而是码放得极为整齐、色泽沉郁的黄金、一些显然价值不菲的古董字画,显露出一种历经数代积累的、沉稳而厚重的财富力量。
杨嗣昌的目光扫过这些财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追忆,随即化为彻底的决然。他抬眼看向李岩:“李部堂,此中所有,共计约值十万两。其中有先帝历年所赐恩赏,杨某分文未动,今日尽数归于国用;其余,乃我杨家数代人为官积蓄所得,绝非贪墨而来之财。”
他稍作停顿,仿佛在与家族的过往做一个了断,继而斩钉截铁地说道:“国若不在,要这些身外之物何用?拿去!不必记录来源,不必区分用途,但能多换一石粮,多造一杆枪,便是它们最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