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风向变了(2/2)
是钱龙锡!
这位因力挺袁崇焕而自身难保的阁臣,此刻却挺直了脊梁,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陛下!臣钱龙锡有言!”
他迎着朱由检锐利而复杂的目光,毫不退缩,
“陛下明鉴!此前,陛下忧心建虏入寇,为固守京师、坚壁清野计,曾连发数道明旨,晓谕京畿勋贵、豪商巨贾、富户大户!旨意煌煌,令其或速将钱粮物资迁入城中,或自行转运至安全之所,以免资敌!”
他顿了顿,扫过在场那些勋贵出身的官员或与之有瓜葛之人,
语气陡然转为凌厉:“彼辈恃宠而骄,视圣旨如无物!或阳奉阴违,或公然抗命!此乃抗旨不遵,罪一也!更有甚者,如驸马万炜之流,非但拒不奉诏,更胆敢纵容家丁,袭扰圣驾,刀兵直指御前!此乃谋逆弑君,罪在不赦!此乃罪二也!”
钱龙锡的声音在死寂的暖阁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然!陛下怀仁德之心,念及彼辈或为先帝勋旧,或为国朝戚畹,不忍施以极刑!仅以雷霆手段,收其浮财粮秣充作军资,以御外侮,保我社稷黎民!此非劫掠,实乃代天执法,薄惩其罪!已是天高地厚之恩!此等处置,于法有据,于情可悯!何来‘倒行逆施’、‘纵兵劫掠’之说?!”
钱龙锡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这番陈词耗尽了他的力气,也赌上了他最后的政治生命。
他最后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嘶哑:“臣请陛下明示天下!抗旨资敌者,当诛!袭扰圣驾者,当诛!陛下未取其性命,仅收其不义之财以卫社稷,已是旷世仁德!此等乱臣贼子,不思悔过,反而散布流言,蛊惑人心,其心可诛!臣恳请陛下,下诏申明此意,以正视听,以安民心!”
朱由检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仿佛一道强光劈开了笼罩心头的阴霾!
钱龙锡!这是在力挺我?不,这简直是在替我筑起一道金碧辉煌的台阶啊!
他心中瞬间狂喜:好!大大的好!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套说辞?! 对啊!抗旨!袭驾!桩桩件件都是铁打的罪名!
自己只抄没财物没取他们性命,可不就是天大的仁慈?这逻辑,简直无懈可击!钱龙锡这番话,简直是久旱逢甘霖,雪中送炭!钱龙锡大大的忠臣啊!
他脸上难以抑制地露出激赏之色,声音都带着几分轻快和热切,环视着下方表情各异的群臣:“钱卿……所言,字字句句,皆是朕心中所想啊!”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将这顶“君臣同心”的高帽牢牢扣在钱龙锡头上,也钉死了这个“法理”基础。随即,他放缓语调,带着一种“虚心纳谏”的姿态,目光扫过众人:“各位爱卿,可各抒己见,畅所欲言!朕洗耳恭听!”
站在角落的周延儒,低垂的眼皮下,翻涌着滔天的鄙夷和一丝被抢了先机的懊恼。
“好你个钱龙锡!为了保住你那摇摇欲坠的阁臣之位,连最后一点读书人的脸皮都不要了!” 周延儒心中冷笑连连,“死的说成活,黑的说成白,指鹿为马颠倒乾坤,也不过如此吧!当真是舔功了得,揣摩圣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周延儒感到一阵憋闷。钱龙锡这厮抢先一步,把这套看似冠冕堂皇实则漏洞百出的“法理”基调给定死了!皇帝明显是如获至宝,欣然采纳。
自己那些原本想说的、更“稳妥”或者更有利于自身立场的话,此刻再说出来,不仅显得不合时宜,更可能触怒正沉浸在“名正言顺”快感中的皇帝!说钱龙锡错了?那是打皇帝的脸!
顺着说?又显得自己毫无主见,只是跟风附和的应声虫!周延儒只觉得胸中一股郁气堵得发慌,脸上却不得不维持着波澜不惊的平静,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指甲已深深掐进了掌心。
成基命的目光在朱由检和钱龙锡之间扫过,又瞥了一眼脸色灰败的韩爌和看似平静的周延儒,心中了然。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迈步出列,准备接过这“附议”的第一棒,以缓和气氛并进一步巩固皇帝这来之不易的“法理”依据时——
“臣附议!” 一个略显沙哑却异常坚定的声音抢先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站在后排、一直沉默寡言的刑部尚书乔允升!
乔允升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稳步出列。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异常清醒。
他对着御座深深一揖:“陛下!钱阁老所言,句句切中要害!《大明律》煌煌在上,抗旨、袭驾,皆是十恶不赦之大罪!陛下未施以极刑,仅收其浮财以充国用,实乃法外施恩,仁德泽被!臣,刑部尚书乔允升,附议钱阁老所请!恳请陛下下诏,申明法纪,以儆效尤,以安天下!”
乔允升的突然表态,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这位掌管刑狱、向来以刻板守律着称的老臣,此刻竟也站出来为皇帝的“非常之举”背书!他的身份和表态,无疑为钱龙锡那套“法理”增添了极大的分量!
朱由检眼中精光更盛,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就在乔允升的附议声刚落,成基命正欲顺势出列之际——
“陛下!臣——王洽——附议!!!”
一声洪钟般的暴喝,如同平地惊雷!这声音之大、之突兀,震得离得近的几位年老文官浑身一哆嗦,差点没当场瘫软下去!
只见兵部尚书王洽,此刻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他猛地推开身前同僚,一个箭步抢到最前面,动作幅度之大,差点带倒了旁边的户部尚书。他“噗通”一声,以近乎五体投地的姿态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狠狠磕在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钱阁老、乔尚书所言,字字珠玑,句句在理!臣王洽,附议!万分附议!” 他抬起头,双目赤红,须发皆张,声音因为激动和用力过度而嘶哑破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悲愤的忠诚:
“那些勋贵豪强,平日里作威作福,吸食民脂民膏!国难当头,陛下连发圣旨,晓以大义,命其转移资财,免资敌寇!彼等非但不听,反而抗旨不遵,甚者竟敢刀兵相向,袭扰圣驾!此等行径,与通敌卖国何异?!按《大明律》,万死难赎其罪!”
他猛地指向殿外,仿佛那里就站着那些罪人:“陛下!陛下念及旧情,仅收其不义之财以充军国急用,未伤其性命,未毁其宗祠!此乃天恩浩荡,仁至义尽!此等处置,非但无过,实乃大仁大义,大智大勇!为江山社稷计,为天下黎民计,正当如此!正当如此啊陛下!”
王洽的嗓门本就洪亮,此刻更是如同咆哮,震得整个暖阁嗡嗡作响。他这番声嘶力竭、动作夸张的表态,与钱龙锡的引经据典、乔允升的冷静专业形成了鲜明对比,却同样充满了震撼力!尤其是他最后那两句“正当如此”,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气势。
周延儒看着王洽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和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后背,嘴角抽搐了一下,心中暗骂:“这厮自从上次被陛下召见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也不知道陛下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事事为陛下背书。简直丢读书人的脸!现在还如此表现。与那奸诈小人何异?”
但也不得不承认,王洽这一嗓子,确实把皇帝想要的“声势”彻底造起来了。此刻再想提出异议,无异于在火药桶边点火。
成基命见状,顺势出列,声音沉稳:“臣成基命,亦附议!值此危难之际,正需明正典刑,以彰陛下恩威!”
周延儒见那几个阁臣都已表态,无奈向前一步出列:“臣附议。”
本想着说点什么的温体仁见大家都没意见了,抢在韩爌之前出列:“臣附议。”
韩爌心里苦啊,那个温体仁就知道抢在老夫前面,惺惺作态。但其也知道大势已去,再不出声,这首辅之位恐怕真就形同虚设了。他颤巍巍地出列,声音带着疲惫和无奈:“老臣……老臣亦附议。”
眼看这场由“坚壁清野”引发的滔天巨浪,竟被钱龙锡的“法理高论”、乔允升的刑律背书、王洽的雷霆怒吼以及成基命的及时附和强行压了下去,首辅韩爌也最终低头附议,群臣更是齐声应和,暖阁内竟呈现出一派“君臣同心”、“共克时艰”的奇异景象!
朱由检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畅感直冲顶门,仿佛数月来积压在心口的巨石被瞬间搬开!这是他穿越以来,不,是他登基以来,头一次感觉如此“扬眉吐气”!看着下方那些平日里或推诿、或扯皮、或阳奉阴违的臣子们,此刻在自己主导的“共识”下俯首帖耳,一种掌控全局的快感油然而生。这感觉,比抄家弄来一千多万两银子还要爽快!
开心!
这绝对是他这几个月来最开心的一天!
他的臣子们,终于“挣着”帮他了!虽然他知道这“共识”之下暗流涌动,钱龙锡、王洽等人是豁出去了,其他人多是迫于形势,但至少表面上的局面,是他朱由检赢了!他强行用这套“法理”和“恩威”的说辞,把一场危机公关变成了彰显“圣明”的舞台!
他努力控制着几乎要咧到耳根的嘴角,强行板起脸,但那眉梢眼角的喜色却是怎么也藏不住。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抑却依然透出轻快的威严,目光精准地投向刚刚在“法理”上提供了最有力支持的刑部尚书乔允升:“吉甫啊。”
乔允升立刻躬身:“臣在。”
“卿执掌刑部,深谙律法,明察秋毫!方才钱、王二卿所言,卿亦深以为然。这后续刑名点验、罪状坐实、昭告天下以正视听之事……”
他顿了顿,“朕,就全权交予卿去办!务必秉持公心,详查细勘,公正处理!务使天下人知晓,朕今日之举,非为私欲,实乃依法薄惩,法外施恩!要让这煌煌《大明律》之威严,朕之仁德,昭告天下!”
乔允升明白皇帝此举的深意。他深吸一口气:“臣!乔允升,领旨!必当秉公执法,详加勘验,务求铁证如山,使罪状昭彰,恩威并显,以安天下人心!不负陛下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