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死战(1/2)
新任蓟辽督师陈新甲,或许是急于建立不世之功以迎合圣心,或许是彻头彻尾地不懂军事却刚愎自用,他的北伐方略荒唐得令人瞠目结舌——他竟下令十二万关宁军主力,放弃野战决胜或固守要隘的方略,转而浩浩荡荡开赴至那片位于辽西走廊咽喉、却早已战略暴露的大凌河地域!
他的“宏图大略”是:在此地大规模修筑一座坚固的前进要塞,使其与后方的锦州、右屯等城垒遥相呼应,构建一条新的、前出的防线,与原有的山海关-宁远防线形成所谓“犄角之势”,以此作为北伐征讨的跳板和据点。
这个决定,让祖大寿、何可纲等沙场老将深感不安。
任何稍有军事常识的将领都能看出,此地距离后方补给中心较远,地势开阔,极易受到机动性极强的清军骑兵的包抄和切断。将大军主力置于此地大兴土木,无异于将自己变为一个行动迟缓的靶子。
然而,圣意和军令难违,关宁军只能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缓慢而笨重地向着那片旷野进军。更致命的是,修筑一座全新的要塞需要海量的民夫、建材和粮草。
一支庞大无比的运输队伍,携带着无数的粮车、役畜、工匠和建筑材料,在军队的护卫下,绵延数十里,艰难地向大凌河选址蠕动。
整个队伍臃肿不堪,行动迟缓,如同一头巨大的、毫无防备的肥羊,暴露在旷野之上。
而这一切,早已被皇太极布下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根本不等明军开始筑城,皇太极派出的精锐游骑,在多尔衮等人的指挥下,便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他们并不与明军主力正面交锋,而是充分发挥其机动性,昼夜不停地袭扰。
他们呼啸而来,精准地射杀落后的民夫和押运的兵士,焚烧粮草车辆,破坏器械,然后又如风般远遁。明军派兵追击,往往疲于奔命,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摸不到。整个补给线变得千疮百孔,人心惶惶,运输队伍寸步难行,每日都在承受持续的失血。
皇太极的主力大军则在不远处从容地集结、推进,如同一个老练的猎人,正不紧不慢地收拢着包围网,等待着明军彻底筋疲力尽、陷入绝境的最佳时机。陈新甲愚蠢的决策,不仅白白浪费了战机,更是将这关宁军主动送进了皇太极精心预设的屠宰场。
帅帐之内,
将领们那凝重而焦虑的面容空与帐外正在加紧赶工、人喊马嘶的筑城景象形成了压抑的对比。
祖大寿面色阴沉,目光死死盯着地图上那个孤悬在外、被重重标记的“大凌河”位置。
他终于忍不住,声音干涩地开口,打破了令人难耐的沉默:“督师……此地,当真太过凶险了。”他尽量让语气保持恭敬,但其中的焦灼难以掩饰,“我军主力云集于此,民夫工匠数万,每日人吃马嚼,耗粮巨万。此地距离锦州、右屯粮仓虽不算极远,但道路平坦,无险可守。建虏骑兵来去如风,一旦……”
他的话被兵部左侍郎、新任蓟辽督师陈新甲不耐烦地打断:“祖总兵多虑了!”陈新甲负手而立,脸上带着一种文人谈兵特有的、脱离实际的自信,“正所谓‘筑城以守,步步为营’。昔日秦皇汉武开边,岂能无险则不进?待大凌城坚墙固,与锦州、松杏诸堡犄角相连,便是钉入虏庭的一颗铁钉!皇太极若敢来,正可凭坚城用大炮,以逸待劳,挫其锋芒,届时北伐之功,便由此始!”
这番纸上谈兵的空论,让帐下诸将心中俱是一寒。
副将何可纲性情更为刚烈,他猛地抱拳:“督师!末将以为万万不可!筑城非一日之功,我军眼下如同巨龟负壳,行动迟滞!末将亲率精骑前出哨探,但见虏骑踪影幢幢,其大股主力定然已在左近窥伺!此时应速速收缩,依托后方坚城,或寻机野战,岂能自缚手脚于此旷野之地?这……这简直是……”他硬生生把“自寻死路”四个字咽了回去,额头上青筋暴起。
陈新甲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何副将是在质疑本督的方略,还是在质疑圣上的决断?大军一动,耗费钱粮无数,岂能因尔等畏敌如虎便轻言后退?再有惑乱军心者,军法从事!”
一直沉默不语的吴三桂等年轻将领,彼此交换了一个绝望的眼神。他们看得明白,这位督师根本听不进任何逆耳之言,他一心只想尽快完成那座象征他功绩的城池,以此向京城里的皇帝邀宠。
会议在不欢而散中结束。诸将退出帅帐,夜风冰冷,却吹不散他们心头的沉重阴霾。
祖大寿与何可纲落在最后,两人并肩而行,良久无言。
最终,何可纲望着远处黑暗中如同巨兽匍匐的未完工的城墙轮廓,声音沙哑地低语:“大帅……这情形,让我心慌得厉害。仿佛……仿佛嗅到了全军覆没的血腥味。”
祖大寿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没有几颗星辰的夜空,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力回天的悲凉:“我等身为武将,守土有责,君命难违……如今,唯有尽人事,听天命了。只是……可惜了先帝和袁督师……这十多年的心血啊……”
皇太极的战略眼光毒辣至极。他深知关宁防线是一个相互支撑的有机整体,一旦其最锋利的矛尖——那十二万野战精锐被引出并困于大凌河,整个体系的脊梁便瞬间空虚。
他毫不犹豫,即刻命蒙八旗与汉八旗加大袭扰力度,死死缠住焦头烂额的明军主力,自己则亲率全部满八旗精锐,如同一支离弦的重箭,直扑辽西防线的核心支撑点——锦州城!
果然不出他所料!此时的锦州,精兵强将皆被抽调到前方筑城或护粮,守城兵力十分薄弱。
面对皇太极蓄谋已久、排山倒海般的全力猛攻,这座曾经坚不可摧的堡垒,此刻竟显得如此摇摇欲坠。曾经让八旗军血流成河的坚固城防,在失去足够守军的情况下,威力大减。
仅仅两天! 这座挡住了皇太极和他父亲努尔哈赤十几年的雄城,便在一片惊天动地的喊杀与炮火声中,宣告易主。城头上那面大明战旗被粗暴地扯下,踩踏在泥土之中。
更让皇太极喜出望外的是,城中武库充盈,尤其是肃宗皇帝朱由检生前不惜重金,通过仿造并优先配备给辽镇的最先进的“隼”式(falcon)轻型野战炮。
以及数量庞大的红夷大炮、佛朗机炮,几乎一炮未发,便连同海量的弹药,完好无损地全部落入了清军手中。这些原本用来轰击八旗军的利器,转眼间便调转了炮口。
噩耗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消息传至山海关,那位被弘光帝朱由崧派来“督师”、实则监视军队的心腹太监——高起潜正享受着美酒佳肴。闻听锦州陷落的晴天霹雳,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手中的玉杯“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极度恐惧的他根本不去想如何组织残兵加固松山、杏山、塔山等后续防线,也不考虑收拢溃兵。他的第一个念头,也是唯一念头,就是逃!逃得越远越好!
“快!快给咱家备马!收拾细软!快!” 高起潜尖利的嗓音因惊恐而扭曲,他甚至来不及换上便服,穿着象征身份的蟒袍,便在几个小太监的搀扶下,连滚带爬地冲出衙署,翻身上马,竟带头向关内疯狂逃窜。
主帅(监军)如此,整个山海关乃至后方防线的明军官吏和守军顷刻间士气崩溃,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混乱之中。“高公公都跑了!”的呼喊声如同死亡的丧钟,敲响了关宁防线总崩溃的序曲。一座座堡垒、营寨的守军人心离散,逃亡者不计其数。
锦州陷落的噩耗如同晴天霹雳,终于炸醒了沉浸于“筑城大业”中的陈新甲。他此刻才如梦初醒,惊觉自己已将整个辽西防线的核心拱手让人。
什么北伐奇功、圣眷隆恩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立刻回师,堵住山海关这个滔天缺口!
他仓促下令,命正在筑城和与清军游骑纠缠的明军主力立刻放弃一切,火速回援山海关。
然而,皇太极早已张网以待。他岂能放任这支明军主力安然撤回?攻克锦州后,他仅留少数兵力守城,亲率缴获了大量火炮、士气无比高昂的八旗主力,迅速西进,选择了地形利于围歼的险要之处,布下了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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