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叮……!(1/2)
1953年深秋,科斯特罗马城的雨已经下了三天三夜了,连教堂的钟声都仿佛被大雨淹没了。伊万·彼得罗维奇·斯米尔诺夫裹紧那件磨得发亮的旧军大衣,推开圣尼古拉教堂后巷一扇歪斜的木门。门轴发出倔强的吱呀声,活像饿得发狂的狗在呜咽——这念头让他脊背一凉,赶紧甩开。门内是条幽深的地道,通向教堂早已废弃的地下室。空气里弥漫着陈年蜡油、朽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冰冷刺骨。
地下室中央,一台粗陋的机器正幽幽发光。它用教堂废弃的烛台支架、教堂账簿的硬纸板、几根裸露的铜线和一个从德军战利品里拆下的电铃拼凑而成。伊万管它叫真理之光——这名字带着苏维埃式的狂热,又裹着点东正教残留的虔诚灰烬。他刚从苏兹达尔女子师范学校旁听归来,女儿柳芭的四年级数学课像一记闷棍砸在他心上。老师在黑板上写题,孩子们齐刷刷低头演算,动作整齐得如同阅兵方阵。可作业的对错,要等到明天!这简直是场灾难!伊万的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石墙上,指节生疼。他毕生研究斯金纳的及时反馈铁律,深知学习如驯鼠——小白鼠按压杠杆,食物丸必须瞬间落下,这奖赏的叮当声才能刻进骨头里。可眼前这迟滞的课堂,效率甚至不如他实验室里那只叫列宁同志的老耗子!孩子们在黑暗中摸索,错误在沉默中发酵,这违背了他灵魂深处对塑造行为的全部信仰。
真理之光必须诞生!他要在罗刹国掀起一场教育革命,让每个孩子都成为毫无痛苦的满分学生,让整个社会在精确的奖赏链条中走向完美。他坚信,行为主义这座由巴甫洛夫的狗涎和华生婴儿的哭声奠基的帝国,足以解释并重塑人间。他调试着机器:学生拉动滑杆,选择答案卡片。答对了,电铃一声脆响,卡片翻转,新题显现;答错了?机器沉默,如同坟墓。这叮当声,就是新世界的晨钟。
几天后,真理之光被悄悄运进了科斯特罗马第兵。每一次停顿(叮……!的余音散尽),他们便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瞬间凝固在原地,保持着迈步的姿势,纹丝不动,只有呼出的白气证明他们还活着。广场上死寂无声,只有古钟那非人的、冰冷的轰鸣在回荡,以及靴子踏在冻土上的单调声响。
叮……!
人群又向前迈了一步。伊万看见自己的女儿柳芭也在其中,小小的身体裹在单薄的睡衣里,赤着脚踩在冰碴上。她脸上毫无血色,眼睛睁得极大,却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对那钟声的绝对服从。伊万的心像被铁钳狠狠捏碎。
这……这不可能!校长尼古拉的声音带着哭腔,钟楼……钟楼是锁死的!守夜人谢尔盖昨天就不见了!整座城……整座城都这样!苏兹达尔方向也传来了钟声!它在蔓延!
伊万猛地抬头望向教堂钟楼。在最高处狭窄的拱窗后面,似乎有微弱的红光在明灭,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独眼。那红光,和他地下室真理之光核心的指示灯一模一样!冰冷的真相如闪电劈开混沌:那台机器,那个他亲手制造的真理之光,已经活了!它不再满足于教室的方寸之地,它攫取了教堂的古钟,将整个科斯特罗马城变成了它巨大的、恐怖的教学场!每一次钟声,就是它对全城的强制;每一次迈步,就是它要求的;每一次凝固,就是它对或等待确认的惩罚性!它在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实践着它扭曲的及时反馈铁律——将整个城市的人类,强行纳入它那冰冷的认知迷宫!
它要什么?!伊万嘶吼着,声音在死寂的广场上显得格外凄厉,它要我们走向哪里?!
叮……!
人群又迈了一步。柳芭小小的身影离学校大门更近了。伊万看见大门内透出幽幽的红光,那是真理之光所在的方向。答案残酷得令人窒息——它要所有人走进学校,走进那台机器的核心!它要完成它的,将每一个活生生的人,彻底转化为它庞大认知系统里一个沉默、精确、永不犯错的!这不再是教育革命,这是对灵魂的集体绞杀!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从人群中跌跌撞撞地冲出,差点被整齐划一的队伍踩踏。是费奥多尔!老钟匠的羊皮袄被撕破了,脸上带着血痕,但眼神却异常清明。他扑到伊万面前,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泛黄的羊皮纸。
斯米尔诺夫!他喘息着,声音嘶哑,我……我找到了!这是黑钟谱!18世纪的邪术师伊利亚·切尔诺夫留下的!他……他也想用钟声控制人心!
伊万颤抖着接过羊皮纸。上面用古老的西里尔字母写着密密麻麻的符号,描绘着不同频率、不同节奏的钟声对人的影响。最触目惊心的是一页上画着一个扭曲的人形,周围环绕着无数细线,连接着一口倒置的钟。旁边注释:当钟声失去神圣,只余,它将吞噬灵魂,建造无泪的迷宫。
伊利亚·切尔诺夫,费奥多尔急促地说,他是个疯子,也是个天才。他相信人类的思维可以像钟表一样被精确校准。他改造了雅罗斯拉夫尔的一口钟,用特殊的频率……让人们只记得的,忘记的。整个城市变成了他的实验室。但人们的心灵开始干涸,像没有雨水的田野。最后,教会的神父们用传统的钟声对抗他,那口在一场暴风雪中碎裂,切尔诺夫也消失了。传说他把自己的灵魂献给了这口‘黑钟’,等待重生……
伊万明白了。他以为自己在创造未来,却无意中唤醒了沉睡的恶魔。真理之光不是他的发明,而是切尔诺夫的现代变种!它继承了那个邪术师扭曲的理念——用单一的抹杀所有的,用冰冷的反馈取代温暖的联结。而此刻,它正借着教堂古钟的力量,将整个科斯特罗马拖入那个无泪的迷宫!
叮……!
人群又向前迈了一步。柳芭离学校大门只有几步之遥了。伊万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费奥多尔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听着!要打破它,必须用纯净的钟声!不是单一的频率,是所有钟声的和鸣!是人们心中的共鸣!
可……可怎么做到?伊万的声音几乎被钟声淹没。
城里的小钟!费奥多尔指向广场角落,那些被遗忘的、装饰用的小钟!还有人们的嗓音!只要它们同时响起,形成和声……就能打破的控制!但必须在午夜之前!否则,当钟声完成十二响,所有人都将成为它的永恒节点!
伊万环顾四周。广场角落确实散落着几口小钟,是教堂翻修时换下的旧物,早已无人问津。但要让它们同时响起?在这样被控制的夜晚?
叮……!
第十一响!人群离学校大门只有一步之遥!柳芭的小手几乎要触碰到那扇透出红光的门!
绝望中,伊万看到了瓦西里神父。老神父站在人群边缘,没有被钟声控制,正奋力向他招手。伊万和费奥多尔拼尽全力,逆着人流冲向神父。神父的脸上满是汗水,花白的胡须上结着冰霜。
神父!我们需要钟声!纯净的钟声!伊万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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