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生活的正反面(1/2)

十一月的彼得堡,暮色低垂,将涅瓦河畔的巴洛克建筑压得喘不过气来。雾霭如鬼魅般在丰坦卡河面上游荡,缠绕着桥墩上那些饱经风霜的石狮。伊万·彼得洛维奇竖起破旧大衣的领子,试图阻挡钻入骨髓的湿冷。他的皮鞋在结冰的鹅卵石上打滑,每一步都像是在与这座城市看不见的阻力抗争。

这位刚从噩罗海城大学经济系毕业的年轻人,背包里装着两本厚重的精装书——《职场成功学》与《商业伦理》。书页间还夹着毕业论文的草稿,题目是《论市场经济中的透明化治理》。多么天真啊!就像个带着玩具剑上战场的孩童。伊万不会想到,他即将坠入的深渊,会让但丁的《神曲》都显得像是儿童读物。

回到租住的陋室(位于瓦西里岛一栋危楼的五层,楼梯间永远弥漫着卷心菜和猫尿的混合气味),伊万发现门缝下塞着一个厚实的信封。信封是罕见的羊皮纸材质,烫着金红色的徽章:一只双头鹰正在吞噬自己的尾巴,下面环绕着\全俄先进屠宰联合体\的字样。

当他撕开信封时,一股怪异的气味扑面而来——仿佛是腐肉与薄荷的诡异结合,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圣像画精油味。信纸上的紫色墨水书写着邀请:

\致伊万·彼得洛维奇先生: 诚邀您担任特级屠宰统计师,月薪三千卢布,提供切尔诺贝利街13号宿舍。 请于明日清晨八时整至奥赫塔区红霞街手册,发现里面的规定堪称荒诞:统计员必须用紫色墨水填写报表;下午三点整全体要面向东方默祷;最奇怪的是第六十七条规章明确写着:\禁止将昨晚的烂菜叶朝上摆放\。每一页的页脚都印着一行小字:\本规程的解释权属于夜间经理\。

\夜间经理是谁?\伊万好奇地问。

拉斯普京诺维奇的笑容瞬间凝固,仿佛伊万刚刚亵渎了神灵。\这里没有夜间经理,\他生硬地说,\那只是个比喻。\

伊万被安排与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共用办公室。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眼袋深得能装下硬币,西装肘部磨得发亮。办公室狭小逼仄,唯一的窗户对着院内一堵脏兮兮的砖墙。桌子上堆满了账本和报表,空气中飘浮着灰尘和绝望的气息。

\大学生?\谢尔盖头也不抬地整理着票据,\劝你趁早去找个正经工作。这里的水比涅瓦河还深。\

午餐时间,伊万跟着人群来到食堂。长长的餐桌上摆着一盆盆灰乎乎的食物,人们沉默地排队领取。伊万注意到,员工们自发地分成几个小团体:技术人员坐在一起,行政人员占据靠窗的位置,而统计员们则挤在最角落的桌子。

伊万试图加入统计员的桌子,但他们只是默默地挪了挪位置,继续低头吃饭,仿佛他是透明人。只有老统计员柳德米拉·波塔波夫娜对他微微点头。她是个瘦小的老妇人,眼睛像两颗黑葡萄,深不见底。

\他们不是不喜欢你,\饭后在茶水间,柳德米拉轻声对伊万说,\只是在这里,信任是奢侈品。\她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在偷听,\你问起夜间经理了?在这里,白天和夜晚是两套规矩。太阳落山后,真正管事的才出现。\

伊万被分派的第一个任务是核算下水处理科的三季度油脂回收量。报表显示每天固定回收199.99公斤,连续九十天分毫不差。\这不可能符合统计规律。\伊万在部门会议上鼓起勇气指出。

会议室突然安静得能听到苍蝇振翅。拉斯普京诺维奇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年轻人,在罗刹国,有些数字比真理还要真实。\

当晚,伊万决定加班熟悉工作。当时钟敲响十一下时,办公室的灯光突然全部变成暗红色。墙壁开始渗出冰冷的黏液,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血腥味。最可怕的是,他白天核算的那些报表上的数字正在纸面上蠕动重组,199.99变成了250.00——正好是下水道实际能回收的最大容量。

\第一次看见真实数字?\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伊万猛回头,看见谢尔盖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古老的煤油灯。在诡异的红光下,谢尔盖看起来年轻了十岁,眼睛里有种伊万从未见过的活力。

\欢迎来到夜班时间,\谢尔盖说,\在这里,所有被隐藏的知识都会活过来。\

谢尔盖带他穿过突然变得漫长的走廊,墙上的列宁画像全都变成了咧嘴怪笑的模样。\白天我们按噩罗海城的规矩办事,\谢尔盖的声音在扭曲的空间里回荡,\夜晚这里就是罗刹国。知道为什么回收量永远是199.99吗?因为那多余的50.01公斤变成了拉斯普京诺维奇别墅里的鱼子酱。\

他们停在第六屠宰车间门口,透过观察窗,伊万看见白天的先进生产线变成了中世纪般的屠宰场。工人们用锈迹斑斑的斧头砍着不断尖叫的猪猡,满地流淌的鲜血汇聚成诡异的数字图案。更骇人的是,车间主任正在把最好的里脊肉装进标着\特供\的箱子,而统计员在旁边把实际重量改成报表上的\标准损耗\。

\这...这是犯罪!\伊万颤抖着说。

\在罗刹国,这叫潜规则。\谢尔盖点燃一支味道刺鼻的香烟,\知道为什么你月薪三千吗?因为其中一千要作为'忠诚保证金'回流到处长口袋里。知道为什么禁止烂菜叶朝上吗?因为后勤处长的小姨子专门向我们供应烂菜叶。\

伊万突然想起大学里读过的福柯,那位法国哲学家说过知识是权力的产物。但他从未想过,在罗刹国的土地上,这种权力竟能扭曲物理规律。

随后的日子里,伊万逐渐学会了在双重现实中生存。白天他是循规蹈矩的统计员,用紫色墨水填写那些永远平衡的报表;夜晚则跟着谢尔盖记录真实数据——这些记录永远不能见于书面,只能记在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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