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青灯照字,山野换墨(2/2)
日头一偏西,她就急着赶到溪边,撩起清凉的河水,把白天沾上的泥土草屑仔细洗净,连指甲缝都不放过。湿漉漉的手在旧衣上蹭干,再郑重其事地掏出那本用布条勉强捆着的《千字文》,快步走向那座安静的小院。
她从不进院门,只乖乖蹲在院外墙角那盏粗糙的石灯下。闻昼有时在院里看书,有时在写字,听到窸窣动静,便会端着油灯或握着书卷走出来。
教学随性得很。他或许正好读到“云腾致雨,露结为霜”,便就着石灯昏黄的光,指尖蘸了杯里冷掉的茶水,在冰凉的石板面上划出“云”和“雨”的模样。水迹淋漓,笔画却清晰。
“云气升腾,遇冷则成雨;寒露凝结,便化为霜。”他声音不高,淡淡的,像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
嬴芷却听得屏息凝神,眼睛瞪得圆圆的,生怕漏掉一个字一个笔画。那水写的字迹很快会被夜风吹干,她却觉得那形状死死刻进了自己脑子里,比用刀刻的还深。
她学得贪婪,像块干涸了太久的土地,拼命汲取着每一滴落下的甘霖。那些僵硬冰冷的方块字,从他口中念出,仿佛就活了过来,有了声音,有了形象,有了山川雨露的气息。
他偶尔会让她进院,坐在石凳上,试着握笔。那是她最紧张又最兴奋的时刻。他的手很稳,磨墨的动作不疾不徐,一圈圈绕开,墨锭与砚台相触,发出极轻细的沙沙声。有一种清冽好闻的松木混合着墨香的味道,从他微宽的袖口间散出来,幽幽淡淡,将她笼罩。
她不敢抬头多看,只死死盯着那方渐渐变得浓黑的墨汁,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仿佛那墨香不是散在空气里,而是钻进了她的心缝里,再也忘不掉了。
她终于知道了“云”为什么那样写,“雨”为什么有那么多点。世界在她眼前,悄悄掀开了一角全新的、浩瀚的帷幕。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嬴芷也看出来了这个闻昼的拮据,于是她也没白跟人家学,还是时不时把从山里淘到的野味带过去给他,当交点学费。
庭院里的老槐树被雨打得簌簌作响,嬴芷浑身湿透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正看见三妹嬴素站在堂屋中央。
一件鲜红的红嫁衣在她身上比试着,宽大的袖口和过长的衣摆让她看起来像个偷穿大人衣裳的孩子。母亲在一旁絮絮叨叨:“袖子改短些就好...腰身还得收两寸...”
嬴素一抬眼,看见水淋淋的阿姐站在门口,眼睛里倏地亮了光,又迅速黯下去。她下意识要把嫁衣藏到身后,却已经来不及。
“什么时候的事?”嬴芷的声音比淋湿的衣衫还冷。
母亲手中的针线顿了顿,不敢看二女儿的眼睛:“钱家那边...催得急。你既不肯,总得有人去。”
雨声忽然大了起来,敲在老槐树叶上如同撒豆。嬴芷想起两年前,她也是这样站在雨中,对着父亲发誓宁死不嫁。她没料到,自己的反抗竟将担子转嫁给了最怯弱的三妹。
“你先回屋去。”嬴芷对嬴素说,声音不自觉放柔了。
待母亲也悻悻离去,她才轻轻推开三妹的房门。嬴素正坐在床沿,手指绞着衣角,嫁衣已经叠好放在一旁,红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