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算盘珠响破迷局(1/2)
滚烫的汤汁泼溅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升腾起一片刺鼻的白雾。紫铜暖锅哐当的巨响如同丧钟,狠狠砸在死寂的庭院里,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张世杰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廊柱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胸口剧痛,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涌起一股浓烈的腥甜。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钉在花厅入口处那张还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带着残忍快意的脸上——张世泽!
不是意外!
那瞬间闪过的慌乱和心虚,那阴毒的笑容,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他的意识深处!是谋杀!是张世泽和刘氏,借这勋贵云集的场合,要将他彻底置于死地,或者至少是彻底毁掉他最后一点尊严的谋杀!
巨大的愤怒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冲破天灵盖!杀了他!这个念头如同毒藤瞬间缠绕心脏!他下意识地攥紧藏在破旧袖筒里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刺痛让他强行维持住最后一丝理智。
不能动!绝不能!
这里是勋贵云集的前庭!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卑微庶孙,稍有异动,就是万劫不复!张世泽就等着他失控!等着他像条疯狗一样扑上去!那样,他之前所有的隐忍,所有的谋划,都将付诸东流!
“哎哟!作死的奴才!”刘氏那夸张的、带着惊惶和怒意的尖叫适时响起,打破了死寂。她用手帕掩着口,仿佛真的被吓坏了,眼神却飞快地扫过狼狈撞在柱子上的张世杰,以及挡在他身前、被零星热汤溅到、疼得直哆嗦却依旧怒视小厮的张福,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失望和怨毒。
“混账东西!瞎了你的狗眼!惊扰了贵客,你有几个脑袋够砍?!”刘氏身边的管事婆子立刻跳了出来,指着那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小厮厉声喝骂,“还不快滚下去!回头再收拾你!”两个护院立刻上前,粗暴地将那瘫软如泥的小厮拖死狗般拖了下去,迅速清理着地上的狼藉。整个过程快得如同排练好的一般。
庭院中的勋贵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扰,纷纷侧目。成国公、定国公等几位老勋贵眉头微蹙,看向张世杰这边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一个如此狼狈、连站都站不稳的庶孙,在这等场合惹出乱子,在他们看来,简直是英国公府门风堕落的象征。
英国公张维贤站在勋贵中间,脸上那矜持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压抑的阴郁。他的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扫过刘氏那故作姿态的惊惶,扫过张世泽那强作镇定却难掩心虚的眼神,最终,落在了廊柱旁那个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愤怒和虚弱而微微颤抖,却死死咬着牙关、眼神如同受伤孤狼般倔强冰冷的庶孙身上。
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张世杰脸上停留了足足数息。没有关切,没有询问,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冰冷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在剧烈的碰撞后,是否还保有利用的价值。
“一点小意外,下人毛手毛脚,让诸位见笑了。”张维贤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恢复了之前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嘲,“犬子管教无方,府中下人也是疏于约束,老夫之过也。还请诸位移步花厅,酒宴已备,莫让这点小事扰了雅兴。”
他轻描淡写,将这场差点酿成人命的“意外”定性为下人的疏忽,更将责任隐隐扣在了“管教无方”的张世泽头上(虽然用的是“犬子”这个模糊的指代)。张世泽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却不敢反驳半句。
勋贵们都是人精,自然明白其中关窍,打着哈哈,在张维贤的引导下,重新挂起笑容,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簇拥着走向花厅。刘氏也迅速收敛了脸上的惊惶,换上一副得体的笑容,殷勤地招呼着几位公侯夫人。
喧嚣和香风再次弥漫,仿佛刚才那惊魂一幕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被轻轻拂去。人群的目光不再聚焦于那个角落,仿佛张世杰主仆二人,连同那一片狼藉的汤渍,都成了这勋贵盛宴里最不和谐的、被刻意遗忘的背景。
“少爷…少爷您怎么样?”张福顾不得自己手背上被烫红的地方,扑到张世杰身边,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后怕,枯瘦的手紧紧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能感受到少爷身体剧烈的颤抖和那股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滔天怒意!
张世杰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咬着牙关,牙龈处渗出的血丝染红了干裂的嘴唇。他强迫自己从那片刺目的狼藉和花厅入口的方向收回目光,深深地、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刮过灼痛的喉咙和肺叶,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走…回去…”他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再多待一刻,他怕自己真的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撕碎那张恶毒的脸!
张福不敢耽搁,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搀扶着张世杰,在周围那些或怜悯、或鄙夷、或冷漠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挪,艰难地、沉默地穿过人群,离开了这片充斥着虚伪香风和致命杀机的华丽庭院,重新投入外面呼啸的风雪之中。
寒风卷着雪粒子,如同冰刀般抽打在脸上。每一步踏在积雪覆盖的石板路上,都传来刺骨的冰冷和钻心的虚弱。来时被张福搀扶已是艰难,此刻经历惊吓、撞击和怒火攻心,张世杰只觉得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干了,眼前阵阵发黑,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和灼痛,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火。
张福咬紧牙关,枯瘦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架住少爷越来越沉重的身体,在风雪中艰难跋涉。他那件破夹袄披在少爷身上,自己只穿着单薄的旧衣,冻得嘴唇青紫,却一声不吭。额头上昨夜被撞破的伤口,在寒风刺激下,又开始隐隐作痛。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那处破败如同废墟的西跨院,终于出现在风雪弥漫的视野里。推开那扇被撞得歪斜、勉强用木棍顶住的破门,一股比外面更加刺骨的、混合着霉味、灰尘和冰冷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张福几乎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张世杰半扶半抱地安置在那张冰冷坚硬的土炕上。张世杰一沾到炕沿,身体便彻底软倒下去,蜷缩成一团,剧烈的咳嗽再也压制不住,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暗红的血沫星星点点溅在破旧的被褥上,触目惊心。
“少爷!少爷您撑住!”张福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想去倒水,却发现瓦罐里的水早已冻成了冰坨。他急得团团转,最后只能再次撕下自己内衫相对干净的布条,浸入冰冷的雪水中,拧得半干,颤抖着敷在张世杰滚烫的额头上。
冰冷的刺激让张世杰混乱灼热的意识强行凝聚起一丝清明。他猛地抓住张福敷在他额头上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张福都吃了一惊。
“福…福伯…”张世杰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那包东西…给…给张全了?”
“给…给了!”张福连忙点头,看着少爷眼中那骇人的光芒,心头狂跳,“天不亮…老奴就…就守在后角门…趁全管事出门办事…偷偷塞给他的…老奴按您说的…说…说是您病中的一点‘孝心’…全管事…他…他当时没说话…只看了老奴一眼…就…就把东西收进袖子里了…”
“好…很好…”张世杰松开手,剧烈地喘息着,眼中那疯狂的火焰稍稍收敛,化为一种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决绝。祖父收到了!那把刀,已经递过去了!现在,他需要的是…是足以致命的刀刃!是能一击毙命、让刘有财和张世泽一房彻底翻不了身的铁证!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却让他一阵眩晕,又重重跌回炕上。不行!这具身体太虚弱了!高烧未退,内腑受创,别说去查账,连下炕都困难!时间…时间不等人!京营哗变的风声越来越紧,祖父查刘有财的账就在眼前!他必须在祖父拿到确凿证据之前,或者更准确地说,在祖父决定丢卒保车、只拿刘有财当替罪羊之前,把火烧到张世泽和刘氏身上!
“算盘…”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墙角那张瘸腿破桌,“抽屉…拿…拿给我…”
张福不明所以,但看着少爷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立刻照办。他拉开那吱呀作响的破抽屉,小心翼翼地捧出那把小小的、木架开裂、算珠磨得光滑的旧算盘。
冰冷的算珠再次落入张世杰滚烫的掌心。那熟悉的、带着岁月磨砺感的触感,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安抚了他沸腾的怒火和濒临崩溃的身体。前世无数次在数据海洋中搏杀、在财务报表中挖掘真相的本能,如同最忠诚的猎犬,被彻底唤醒!
“福伯…”张世杰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多了一种奇异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冷静,“你…你说…刘有财…报上来的米价…比市面最好的精米…还贵三成?”
“是…是啊!”张福连忙点头,回忆着,“老奴听厨房采买的小丁子抱怨过…说刘管事报的账…米价是一两二钱一石!可…可市面上最好的精米…上个月…也不过八钱一石!就这…还买不到呢!”
“一两二钱…八钱…”张世杰低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在一颗算珠上轻轻一拨。
“嗒。”
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陋室里格外清晰。
“府里…每月…大概用多少米?”他追问,眼神锐利如鹰。
“这个…老奴不清楚确数…”张福努力回忆着,“但…但听管库房的孙老头喝醉时提过…光…光咱们府上主子、管事、还有护卫、粗使下人…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一个月…怎么也得…也得两百石往上吧?”
两百石!
张世杰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飞快地在算盘上拨动!虽然算盘老旧,算珠滞涩,但那行云流水的动作,那专注而冰冷的神情,却让一旁的张福看得目瞪口呆!这…这哪是那个病弱怯懦的少爷?这分明…分明像个精于算计、洞悉秋毫的老账房!
“市价八钱,账上一两二钱…”张世杰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流,在拨动的算珠声中流淌,“每石差价…四钱银子…两百石…就是…八十两!”
“八十两?!”张福倒抽一口凉气!这还只是米!一个月?!
“不止!”张世杰眼中寒光更盛,指尖拨动更快,“油!福伯你说…他报的油价比市面好油贵多少?”
“油…油更黑!”张福提起这个就恨得牙痒痒,“市面上顶好的香油…一斤顶多…顶多一钱二分银子…他报账…敢报到两钱!厨房用的…还都是兑了水的劣油!”
“差价…八分一斤…”张世杰脑中飞速计算,“府里每月用油…按最低算…五十斤总有?差价…四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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