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惊魂明末庶孙身(2/2)

“老爷…老爷他…”张福的声音哽咽了,充满了悲凉和无力,“老奴去报信,只…只换来一句‘知道了’…连…连个大夫都没吩咐请…夫人那边更是…更是说您自己失足落水,活该…”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只是老泪纵横,布满皱纹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在这深似海的国公府里,他们主仆二人,就是那最卑微的尘埃,生死荣辱,全在别人一念之间,连一丝涟漪都掀不起。

张世杰沉默着,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晦暗不明。对这个结果,他竟一点也不意外。张维贤,那位位极人臣的祖父,眼中只有家族利益和朝堂风云,一个卑微庶孙的死活,甚至一次有预谋的谋杀,在他眼中,恐怕还不如朝堂上一份普通的奏折重要。至于嫡母刘氏的态度,更是意料之中。

他缓缓抬起手,借着屋顶破洞透下的微光,仔细看着。这是一双少年的手,指节修长,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手掌和指尖上,甚至有几处尚未完全愈合的冻疮和细小的划痕,触目惊心。这双手,属于一个长期营养不良、备受欺凌、连温饱都无法保证的少年。

太弱了。张世杰心中无声地叹息。这具身体,像是被风一吹就会倒的纸片人,别说自保,恐怕一场稍微厉害点的风寒就能要了命。没有健康的体魄,在这乱世将启的漩涡里,一切都是空谈。活下去,变强,是眼下唯一的目标。

“福伯,”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扶我起来。”

“少爷!您才醒!身子骨还虚着,万万不能…”张福大惊失色。

“扶我起来!”张世杰的语气加重了几分,那平静之下透出的力量感,让张福剩下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他从未在少爷身上感受过这种气息,不再是过去的怯懦和绝望,而是一种…一种近乎磐石般的沉凝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张福不敢再劝,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张世杰,让他慢慢倚靠在冰冷的土炕沿上。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让张世杰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这身体的底子,真是差到了极点。

“水…”他喘息着。

张福慌忙应声,从墙角一个破瓦罐里倒出小半碗浑浊、带着明显沉淀物的凉水,小心翼翼地捧到张世杰嘴边。看着碗里浑浊的水,张世杰胃里一阵翻腾,但他强忍着,小口小口地吞咽下去。冰冷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清凉,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更加清醒。

他需要信息,需要尽快、尽可能多地了解这个时代,了解这国公府,了解自己可利用的一切。原主的记忆碎片太混乱,太情绪化,他需要更清晰、更冷静的认知。

“福伯,”喝了几口水,张世杰感觉喉咙稍微舒服了些,他示意张福放下碗,目光锐利地看向这位唯一可以信任的老仆,“把你知道的,关于府里的…关于外面的…所有事,都告诉我。越详细越好。尤其是…”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府库的账目,还有…那些人,平日里都怎么‘过日子’的。”

张福愣住了。少爷的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得让他心惊。问府库账目?问那些人怎么“过日子”?这…这可不是以前那个只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的少爷会问的话啊!难道…难道死过一回,真能让人脱胎换骨?

看着张世杰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张福心头猛地一跳,一股沉寂了多年的、几乎被磨灭的希望火苗,竟在这冰冷绝望的陋室中,悄然燃起了一丝微光。或许…或许少爷真的…不一样了?

他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老眼爆发出一种豁出去的光芒,压低了声音,开始将自己几十年在国公府底层挣扎求存、冷眼旁观所积累的见闻,那些深藏的污垢、隐秘的勾当、府内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以及外面那风雨飘摇、人心惶惶的京城乱象,一桩桩,一件件,如同倒豆子般,向着张世杰倾泻而出。

破败的窗纸被冷风吹得哗哗作响,陋室内,只有张福那低沉而饱含沧桑的讲述声,以及张世杰越来越幽深、越来越冰冷的眼神。窗外,英国公府那象征着顶级勋贵权势的巍峨飞檐斗拱,在沉沉暮色中投下巨大而压抑的阴影,无声地笼罩着这处被遗忘的角落,仿佛要将这微弱的希望彻底碾碎。

不知过了多久,张福的声音终于停歇。陋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张世杰靠在冰冷的土炕沿上,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无声的火焰。

府库账目混乱不堪,经手管事层层盘剥,漏洞百出。张之极一房奢靡无度,开销巨大,却总能在账面上“抹平”。京城米珠薪桂,流民塞途,城外饿殍遍野,城内勋贵却依旧夜夜笙歌…还有那遥远的辽东,建虏的狼烟…这大明的天,早就漏了,而这英国公府,也早已从根子上烂透了!

一个大胆、疯狂,却又带着冰冷算计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悄然在张世杰心中缠绕成型。他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张福忧虑的脸庞,落在了墙角那张瘸腿破桌的抽屉上。

原主那微薄的月例银子,连买药都不够,但…那里却藏着一件东西。一件原主生母苏氏,那位出身小吏之家、或许也曾读过些书的女子,留给儿子的唯一念想——一把算盘。

一把小小的、算珠已经磨得光滑、木架也有些开裂的旧算盘。

前世那无数次与庞大、复杂、充满了陷阱和谎言的数字搏斗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那些枯燥的借贷平衡,那些精妙的钩稽复核,那些从冰冷数字中挖掘出深藏污垢的本能…这些,是他前世安身立命的根本,或许,也将成为他在这大明末世,撬动命运的第一根杠杆!

一个清晰的、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活下去!然后,把那些推我下水、视我如草芥的人,一个不剩地拖下来!

“福伯…”张世杰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力量,他抬起手指,指向那个破旧的抽屉,“把里面的…算盘…拿给我。”

张福浑身一颤,顺着张世杰手指的方向看去,眼中先是茫然,随即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算盘?少爷要算盘做什么?难道…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桌边,颤抖着手拉开那个吱呀作响的破抽屉。抽屉里空空荡荡,只有角落静静躺着一件物事。张福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件东西,用袖子仔细擦了擦上面厚厚的灰尘,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然后,无比郑重地,将它递到了张世杰冰冷的手中。

冰冷、光滑的木珠触感从指尖传来。

张世杰低下头,目光沉沉地落在手中这把小小的旧算盘上。算盘很轻,木料粗糙,几根穿档的竹签甚至有些弯曲,算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黯淡的光泽。它如此普通,如此不起眼,与这破败的陋室如此相配。

然而,当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带着某种深入骨髓的本能,轻轻拨动了一颗木珠——

“嗒。”

一声清脆、细微,却又无比清晰、仿佛能穿透这陋室所有阴霾的轻响,骤然在死寂的空气中荡开。

这声音,微弱得如同初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却带着一种足以撕裂黑夜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