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世杰瞩目玉门西(1/2)

崇祯二十年九月初九,重阳。

玉门关守将杨肇基站在关城上,眯眼望着关外戈壁上卷起的漫天黄尘。这位六十岁的老将军,万历年间就曾随军出关征讨蒙古,天启年间驻守过哈密,崇祯初年又在嘉峪关挡过蒙古入寇。他这辈子见过的西域使者、商队、甚至敌军,比大多数人吃过的盐还多。

但今天这支队伍,让他下意识按住了剑柄。

队伍约百人,服饰混杂得令人眼花缭乱。前面十几骑穿着鲜艳的维吾尔式锦袍,头戴绣花小帽——这是叶尔羌汗国使者的典型打扮。中间二三十人则完全是另一副模样:羊皮袄、狐皮帽、腰挎长刀,马鞍旁挂着角弓,脸膛被草原风吹得黑红——这是哈萨克汗国的草原骑兵。

最让杨肇基警惕的,是队伍最后那二十余人。

这些人穿着不起眼的灰色长袍,裹着头巾,看不清面容。但他们的马匹格外雄健,鞍具却是典型的波斯样式,马镫上还镶着某种黯淡的宝石。更关键的是,这些人行走队列的方式——五人一组,前后呼应,左右掩护——分明是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阵型。

“将军,”副将低声道,“叶尔羌和哈萨克来朝贡不奇怪,可那些人……不像商队,也不像使者护卫。”

杨肇基点点头:“去,问清楚身份。不明不白的人,不能放进关。”

副将正要下城,关外队伍中,一个叶尔羌装束的中年人已经策马上前,用流利但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高喊:

“叶尔羌汗国大汗阿卜杜拉陛下特使买买提·玉素甫、哈萨克汗国杨吉尔汗特使阿布赉,奉两国大汗之命,觐见大明越国公殿下、天可汗陛下!请开关放行!”

杨肇基皱眉:“后面那些人是谁?”

买买提回头看了一眼,笑道:“那是撒马尔罕商队的护卫,顺路同行。将军若是不放心,可以只放使者入关,商队在关外等候。”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但杨肇基的直觉告诉他,没那么简单。撒马尔罕商队?波斯人?这个时候来大明?

“开侧门,”他最终下令,“只放两国使者及随从三十人入关。其余人等,在关外驿馆安置,不得擅动。”

“得令!”

沉重的侧门缓缓打开。买买提和阿布赉带着二十余名随从鱼贯而入,那二十几个灰袍人也果然停在关外,没有任何异议。

只是在他们下马的时候,杨肇基注意到一个细节:那些灰袍人的靴子,靴尖微微上翘,靴跟有马刺——这是典型的奥斯曼帝国骑兵制式靴。

奥斯曼人?

他们从中亚,万里迢迢来大明干什么?

十月初三,归化城。

北庭都护府正堂今日张灯结彩,虽然简朴,但礼仪规制极高。堂前摆开了全套国公仪仗,左右各站五十名全副武装的安北军士兵,燧发枪上的刺刀在秋阳下泛着寒光。

张世杰没有穿蟒袍,而是一身深青色常服,只在外罩了一件绣金蟠龙披风。他坐在主位上,右侧坐着顺义王额哲、都护府长史徐弘基;左侧空着两个位置——那是留给使者的。

“叶尔羌汗国特使买买提·玉素甫、哈萨克汗国特使阿布赉,觐见天可汗陛下——”

通赞官高亢的唱名声中,两位使者一前一后步入正堂。

买买提约莫四十岁,面容清癯,留着精心修剪的短须,一看就是常年周旋于各方势力的文臣。他行的礼很标准——躬身九十度,右手抚胸,是标准的伊斯兰国家使节礼。

阿布赉则完全不同。这位哈萨克使者三十五六岁,身高体壮,满脸络腮胡,行走时虎虎生风。他行的礼是草原式的——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抵额,但起身时,张世杰注意到他左手始终按在刀柄上,即使在这种场合,也保持着战士的本能。

“外臣买买提\/阿布赉,奉我主之命,拜见大明英越国公殿下、天可汗陛下!”

两人同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堂内回荡。

“免礼,赐座。”张世杰抬手。

侍从搬来绣墩,两人谢恩后坐下,但都只坐了半边——这是藩属使臣该有的姿态。

按照惯例,使者应该先呈上国书、贡品,说些恭维话,然后才是正题。但今天,买买提刚拿出国书,张世杰就摆了摆手:

“那些虚礼稍后再说。本汗听说,你们在玉门关外,还带了一支‘撒马尔罕商队’?”

堂内气氛微微一凝。

买买提脸上笑容不变,但眼神闪烁了一下:“天可汗明鉴。那确实是撒马尔罕的商队,本想顺道来大明贸易。若有不妥,外臣这就让他们返回……”

“不必。”张世杰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既然是商队,那就按商队的规矩来。都护府新设了‘四夷馆’,专司接待外藩商旅。让他们去那里登记、查验、纳税,该做生意做生意。”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买买提:“只是本汗好奇,撒马尔罕如今在布哈拉汗国治下,布哈拉汗是乌兹别克人,与叶尔羌的维吾尔人、哈萨克的草原人,好像不是一路吧?怎么凑到一起的?”

这话问得直白,甚至有些无礼。

但买买提不愧是老练的外交官,他躬身道:“天可汗有所不知。撒马尔罕虽是乌兹别克人之地,但城中商贾,各族混杂。这支商队的主人,其实是……是一位来自更西方的贵人。他久仰大明物华天宝,特遣商队前来,欲通友好。”

“更西方?”张世杰挑眉,“多西?”

“波斯。”买买提低声道,“是波斯萨法维王朝的一位王子。因国内政局动荡,王子殿下携部分家臣、财货东行,既为避难,也为……寻一条新路。”

波斯王子?

堂内众人都是一怔。

张世杰放下茶盏,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他记得“夜枭”两个月前的一份密报:波斯萨法维王朝正与东面的莫卧儿帝国、西面的奥斯曼帝国同时开战,国内确实动荡。有王室成员出逃,不是不可能。

但逃到万里之外的大明来?

“那位王子殿下,”张世杰缓缓道,“此刻在何处?”

“就在关外驿馆。”买买提道,“王子殿下说,若天可汗愿意见他,他当以藩臣之礼觐见。若不愿,他就以商贾身份,在敦煌、哈密贸易,绝不给天朝添麻烦。”

话说得漂亮,把选择权完全交给了张世杰。

见,就是承认这位波斯王子的政治身份,等于大明要介入波斯事务。

不见,就只是普通商队,但可能错过了解西方局势的宝贵机会。

张世杰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

“远来是客。既然到了大明地界,本汗没有不见的道理。不过今日是接见叶尔羌、哈萨克使者的正宴,波斯王子那边,改日再安排。”

他看向阿布赉:“阿布赉使者,你们哈萨克汗国,与准噶尔部接壤吧?”

话题转得突然,阿布赉愣了愣,随即挺直腰板:“回天可汗,我哈萨克汗国牧地,北至额尔齐斯河,与准噶尔部隔河相望。这些年,巴图尔珲台吉不断侵扰我部草场,双方时有冲突。”

“哦?”张世杰似乎很感兴趣,“冲突到什么程度?”

阿布赉咬牙道:“去岁秋天,准噶尔骑兵趁我部南下与布哈拉人交战,偷袭我后方营地,掠走牛羊三万头,俘虏妇孺千人。今年春天,又在斋桑泊附近与我部大战,双方各死伤过千。”

他顿了顿,忽然单膝跪地:“天可汗!我主杨吉尔汗派外臣前来,就是想请求大明主持公道!准噶尔部狼子野心,不仅侵扰我哈萨克,还西攻布哈拉,东窥喀尔喀故地,南压叶尔羌。若任其坐大,西域必无宁日!”

这话说得慷慨激昂,但堂内所有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哈萨克汗国想借大明的刀,去对付准噶尔。

张世杰不置可否,转头看向买买提:“叶尔羌汗国呢?与准噶尔关系如何?”

买买提苦笑:“不瞒天可汗,更糟。准噶尔部占据天山以北,我叶尔羌在天山以南。巴图尔珲台吉这些年,屡次派兵翻越天山,劫掠我汗国绿洲。去岁甚至围攻阿克苏城三月,虽未攻破,但城外农田、村落尽毁,百姓流离失所。”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图,双手呈上:

“这是我主命外臣献上的《西域山川形势图》。图中标注了准噶尔部在天山南北的主要据点、兵力分布,还有……沙俄哥萨克在额尔齐斯河流域新建的堡垒位置。”

张世杰接过地图,缓缓展开。

这是一幅绘制相当精细的舆图,西起里海,东至嘉峪关,北抵额尔齐斯河,南到昆仑山。图中用不同颜色的染料标注了各方势力:准噶尔部是红色,哈萨克是蓝色,叶尔羌是绿色,布哈拉汗国是紫色,而沙俄……

是黑色。

黑色的箭头从西伯利亚方向伸出,像毒蛇的信子,已经舔到了额尔齐斯河中游,距离准噶尔部的核心牧地斋桑泊,不过四五百里。

“沙俄与准噶尔,”张世杰手指点在黑色与红色交汇处,“关系如何?”

买买提和阿布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回天可汗,”买买提低声道,“据我汗国探子回报,沙俄与准噶尔,表面敌对,实则……暗通款曲。哥萨克骑兵劫掠哈萨克、布哈拉商队时,常常‘恰好’避开准噶尔的牧场。而准噶尔部从西域抢来的财货,也常常通过沙俄商队,销往更远的西方。”

阿布赉补充道:“还有军械。准噶尔骑兵如今装备的火绳枪、轻型火炮,很多都是沙俄提供的。虽然都是些老旧型号,但比草原上传统的弓箭弯刀,强太多了。”

张世杰静静听着,手指在地图上慢慢移动。

从额尔齐斯河到斋桑泊,从斋桑泊到天山,从天山到塔里木盆地,再到更西边的河中地区(中亚两河流域)……

这片广袤的土地,汉唐时曾是大汉的西域都护府、大唐的安西都护府。然而自安史之乱后,中原王朝已有近九百年未能真正掌控此地。

现在,机会似乎又来了。

但危险也来了——沙俄。

这个从西伯利亚一路东扩的北方巨熊,已经将爪子伸到了西域的边缘。如果大明不插手,用不了十年,准噶尔要么被沙俄吞并,要么成为沙俄的傀儡。到那时,西域将彻底脱离华夏文明圈,成为另一个世界。

“你们两国,”张世杰抬起头,目光如电,“想要大明做什么?”

买买提和阿布赉同时起身,躬身道:

“请天可汗出兵西域,遏制准噶尔,驱逐沙俄!”

“请天可汗重建西域都护府,护佑各国!”

张世杰没有立刻回答。

他起身走到堂前悬挂的大幅《大明北疆全图》前,背对众人,久久不语。

堂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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