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驿站星罗通万里(2/2)
“天可汗,”刘秉忠抬起头,“臣还有一个建议。”
“说。”
“驿站的选址,可否与商站的选址结合?”刘秉忠指着舆图上几个点,“比如塔拉淖尔,苏行长已经在那里建了商站,我们可以直接把驿站建在商站旁边,共享护卫、共享水源、共享仓库。这样既能节省开支,又能让商站和驿站互相照应。”
张世杰眼睛一亮:“好主意!就这么办。徐长史,立刻给苏行长写信,让她在建设商站时,务必预留驿站用地。第一批驿站,就建在已经开工或规划中的商站旁边!”
“臣遵命!”
“还有一件事。”张世杰看向堂外,“那个送信的锦衣卫百户韩猛,现在怎么样了?”
徐弘基回道:“已经救过来了,但冻伤严重,双腿可能保不住。医师说,就算保住,以后也走不了路了。”
堂内气氛一沉。
张世杰沉默良久,缓缓道:“传本汗令:韩猛晋升千户,赏银千两,赐宅邸一座。从今往后,他就是北疆驿传司的副使,专门负责训练信使、制定驿传规程。走不了路,可以坐车;骑不了马,可以教别人骑马。这样的人才,不能废了。”
“至于殉职的那两位……”张世杰声音低沉,“厚恤家属,子女由都护府抚养至成人。他们的名字,要刻在每座驿站的奠基石上。让后来人都记住,北疆的每一条驿道,都是用血铺出来的。”
半个月后,塔拉淖尔湖畔。
虽然已是深冬,但湖畔却热闹非凡。乌珠穆沁部的牧人们几乎全部出动,在汉人工匠的指挥下,砍伐木材、挖掘地基、搬运石料。商站的主体建筑已经完工,现在正在扩建——在旁边划出的一块空地上,北疆第一座驿站正在建设中。
驿丞马文才是个三十来岁的秀才,原本在山西老家开私塾,听说北庭都护府招募懂蒙汉双语的驿丞,二话不说就报了名。他妻子是蒙古女子,岳父是漠南小部落的头人,这让他对草原既有感情,又了解情况。
“马驿丞,这地基还要再挖深一尺!”负责建设的工头喊道,“草原冬天冻土厚,挖浅了开春容易塌!”
“明白!”马文才用蒙语朝正在干活的牧人们喊了几句,牧人们点点头,继续挥镐刨土。
不远处,苏明玉正在查看商站的账本。自从商站开业,生意好得出奇。铁匠铺打制的刀具、马掌供不应求;裁缝铺的棉布袍子成了抢手货;医馆更是从早忙到晚,孙医师已经收了三个蒙古徒弟。
“苏行长,”马文才走过来,搓着冻得通红的手,“驿站这边,大概再有十天就能建好主屋。不过驿马和驿卒……”
“马匹我已经向额尔敦台吉订购了,三十匹上好的蒙古马,开春就送来。”苏明玉合上账本,“驿卒的话,我建议你从乌珠穆沁部招募。选那些年轻、机灵、会骑马的,由都护府统一训练。工钱嘛……每月一两银子,包吃住。”
“一两银子?”马文才瞪大眼睛,“在草原,这够一家五口吃一个月了!肯定抢破头!”
“就是要让他们抢。”苏明玉微微一笑,“记住,驿卒不仅是送信的,也是都护府的眼睛和耳朵。他们要负责收集沿途情报,观察部落动向,甚至……防范沙俄探子。所以必须选最可靠的人。”
马文才重重点头:“我懂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一队约五十人的骑兵朝湖畔奔来,为首的是个坐着特制轮椅的汉子——正是韩猛。
他的双腿没能保住,膝盖以下截肢了。但精神看起来不错,身上穿着新发的千户官服,腰间挂着锦衣卫的腰牌。
“韩千户!”苏明玉迎上去,“你怎么来了?天这么冷,伤口还没好利索吧?”
“躺不住。”韩猛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眼神坚定,“天可汗让我负责训练信使,我得先来看看驿站建得怎么样。这就是北疆第一站?”
他打量着已经初具雏形的驿站:五间夯土墙、木梁顶的房屋围成一个小院,院中有水井,院外有马厩和草料棚。虽然简陋,但该有的都有。
“主屋是驿丞房和客房,左边是仓库和伙房,右边是马厩。”马文才介绍道,“按照规划,这里常驻驿卒十人,驿马三十匹,骆驼十峰。往北六十里,下一个驿站在浑善达克沙地边缘,已经在选址了。”
韩猛点点头,推动轮椅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忽然问:“信使的训练章程,你们有吗?”
马文才摇头:“还没有。都护府说,等韩千户来制定。”
韩猛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纸张上还有血迹——那是他用自己的血写的,在昏迷醒来后的第一时间。
“这是我根据这次送信的经验,总结的几条。”韩猛翻开册子,“第一,信使必须三人一组,互相照应。第二,每人必须配备罗盘、地图、火折、盐巴、伤药。第三,马匹必须钉防滑蹄铁,配备马蹄铁备用。第四……”
他一口气说了十几条,每一条都是用血换来的教训。
马文才听得认真,一一记下。
“最重要的是,”韩猛合上册子,看向北方,“我们要建立一套完整的接力系统。就像中原的驿站一样,信使到站换马不换人,吃喝拉撒都在马上解决。这样,从归化城到贝加尔湖,一千五百里,我们可以在四天内送到。到斋桑泊,两千两百里,六天内送到。到黑龙江,两千五百里,七天内送到。”
“七天……”苏明玉喃喃道,“也就是说,今后漠北任何地方发生事情,七天之内天可汗就能知道。”
“对。”韩猛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如果早有这样的系统,老王和小七就不会死。如果早有这样的系统,沙俄的据点刚建起来我们就能发现,而不是等他们站稳脚跟。”
远处,额尔敦台吉带着几个族人走来。他看到韩猛的轮椅,愣了一下,随即上前躬身:“这位就是韩千户吧?我听说了你的事,你是真正的巴特尔(勇士)。”
韩猛苦笑:“我现在连马都骑不了,算什么勇士。”
“能骑。”额尔敦认真道,“我们蒙古人也有双腿残疾的勇士,可以坐在特制的马鞍上,用缰绳控制马匹。我可以让我部落最好的马匠,给你做一副。”
韩猛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额尔敦拍胸脯,“你为了送军情,把腿都冻没了。我们乌珠穆沁部要是连这点忙都不帮,还算人吗?”
苏明玉和马文才相视一笑。这就是他们想要的效果——让草原各部把驿站、把信使、把都护府的事,当成自己的事。
“对了,”额尔敦想起什么,“苏行长,马驿丞,有件事得告诉你们。我叔父哈日查盖那边,最近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他手下几个人,老是在商站和驿站附近转悠,问东问西。”额尔敦皱眉,“我问他们干什么,他们说想找活干。可我私下打听,哈日查盖最近好像突然有钱了,买了好几次酒,还给了手下人赏钱。他那个人,平时抠门得很,这太反常了。”
苏明玉和马文才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之前“夜枭”的警告。
“台吉,”苏明玉正色道,“驿站和商站的安全,关系到整个部落的利益。如果驿站建成了,从归化城来的商队会更多,你们能换到的东西也更多。如果有人想破坏……”
“我明白。”额尔敦眼神冷下来,“我会派人盯紧哈日查盖。如果他真敢做什么对不起部落、对不起天可汗的事,不用都护府动手,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送走额尔敦,苏明玉低声对马文才说:“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把驿站建起来。”
“是沙俄?还是那些旧贵族?”
“都有可能。”苏明玉望向北方,“但无论谁,都阻止不了。天可汗要建的这条驿道,不仅是路,更是一条锁链——一条把草原牢牢锁在大明身上的锁链。有人想挣脱,太正常了。”
她转身走向商站,忽然回头:“马驿丞,驿站的奠基石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从山里运来的花岗岩,刻字师傅正在刻。”
“刻上那两位殉职信使的名字。”苏明玉轻声说,“让每个路过的人都知道,这条路,是用命换来的。”
三天后,塔拉淖尔驿站主屋上梁。
按照汉人习俗,上梁要选吉时,放鞭炮,撒糖果。马文才特意从张家口买来了鞭炮和饴糖,乌珠穆沁部的孩子们围了一大圈,眼巴巴等着。
韩猛坐在轮椅上,被推到奠基石前。石碑上刻着两行字:
“大明北疆第一驿·塔拉淖尔站”
“奠基于崇祯十九年冬·铭记殉职信使王大山、陈小七”
韩猛伸出手,抚摸着那两个名字,久久不语。
“吉时到——上梁!”工头高喊。
工匠们合力将主梁拉起,稳稳架在屋顶。鞭炮噼里啪啦炸响,饴糖天女散花般撒下,孩子们欢呼着去捡。
在喧闹声中,马文才大声宣布:“从今天起,塔拉淖尔驿站正式成立!北疆驿道第一站,从此联通草原与中原!”
牧人们虽然不太懂这些话的含义,但跟着鼓掌欢呼。他们知道,有了驿站,就会有更多的商队,更多的好东西,更好的日子。
韩猛推动轮椅,来到驿站院门前。从这里向北望,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此刻覆盖着皑皑白雪。但在雪原之下,一条看不见的路正在延伸,像血脉一样,将这片广袤的土地与那个遥远的帝国心脏连接起来。
“老王,小七,”他低声说,“你们没走完的路,我会让更多人走下去。总有一天,这片草原上的每一处烽火,都会在七天内传到天可汗的案头。我向你们保证。”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但韩猛感觉不到冷。他心中有一团火,那是袍泽用生命点燃的火,将在这条漫长的驿道上,一站一站传递下去,永不熄灭。
而在更北方,贝加尔湖以西的色楞格河畔,沙俄哥萨克的新据点里,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哥萨克头目,正拿着千里镜,望向东南方向。
他当然看不到一千五百里外的塔拉淖尔驿站,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改变。这片原本混乱、分裂的草原,正在被一股力量缓缓整合。
“传令下去,”头目放下千里镜,对副手说,“加强巡逻,特别是东南方向。我总觉得……那些黄皮肤的东方人,不会坐视我们在这里筑城。”
“是,长官。”
“还有,”头目眯起眼睛,“派几个机灵的人,扮成蒙古商人,往南边走走。看看那些归附明朝的部落,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下达这个命令的同时,归化城的都护府里,张世杰刚刚批准了“夜枭”的一项新计划:派遣精通俄语的探子,混入沙俄据点,摸清他们的兵力、装备、意图。
两条看不见的战线,正在这片冰天雪地中悄然展开。
而连接这两条战线的,将是那条正在一寸寸向北延伸的驿道。它像一根探针,刺入草原腹地,也刺入两大帝国之间那片模糊的、危险的缓冲区。
谁掌握了这条驿道,谁就掌握了这片草原的脉搏。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胜负尚未可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从塔拉淖尔驿站奠基的这一刻起,战争的节奏,将不再由草原上的马蹄声决定,而是由驿道上那些接力奔驰的信使决定。
七天。
从今往后,这片广袤土地上的任何变故,都将在七天内摆到大明越国公的案头。
这是承诺,也是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