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质子入京习华风(2/2)
“顺义王殿下……”徐弘基斟酌着用词,“他主动提出,要让自己的长子多尔济入京。还说,黄金家族作为漠南诸部表率,理当第一个送质子。”
张世杰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额哲是个聪明人。他清楚自己的地位完全依赖于大明的支持,所以每次都比别人更快表态、更彻底执行。这种“自己人”的姿态,正是张世杰需要的。
“准了。告诉额哲,多尔济入京后,可以享受宗室子弟待遇,住专门的驿馆,由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关照。”张世杰特意加重了“亲自关照”四个字。
徐弘基会意——这是要给其他质子看:听话的,待遇从优;同时也是在告诉额哲,你的儿子在我手里,你要继续乖乖的。
“还有最后一件事,”张世杰走回案前,抽出一张空白的奏疏,“本汗要写折子给皇上,奏请在北京设立‘四夷馆’,专司接待藩属质子、教授汉文汉礼。馆内设蒙、藏、回、女真诸馆,将来……还要设日本、朝鲜、南洋诸馆。”
他提起笔,蘸饱墨,在奏疏开头写下:“臣越国公世杰谨奏:为固国本、化四夷、育英才事……”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洒在纸上,将那一个个力透纸背的字映得格外清晰。
徐弘基悄悄退下,去安排质子入京的各项事宜。他知道,从今天起,一项将改变整个北疆、甚至整个帝国未来百年格局的计划,正式启动了。
而计划的第一个关键棋子——那些十几岁的蒙古少年们,此刻可能正在各自的部落里,或哭泣、或愤怒、或茫然地收拾行装。
他们还不知道,此去北京,将彻底改变他们的人生,也将彻底改变他们身后那片草原的命运。
九月十五,准噶尔使团离开归化城,返回西域。
鄂齐尔图带走了张世杰的回赐:精铁三千斤、火药两千斤的提货凭证(货物将在哈密交割),以及十名工匠的派遣文书。还有那份《质子入京令》——以及他心爱的儿子噶尔丹。
临行前夜,鄂齐尔图秘密去了一趟城西的隆昌号皮货铺。
铺子后院密室里,烛火昏暗。隆昌号掌柜,那个母亲是杜尔伯特部女子的汉商,给鄂齐尔图倒了一碗奶茶。
“宰桑真的要送王子去北京?”掌柜低声问,“巴图尔珲台吉能答应?”
“不答应也得答应。”鄂齐尔图苦笑,“张世杰这是阳谋。我们准噶尔部现在是众矢之的,喀尔喀刚灭,漠南诸部盯着我们,沙俄也在观望。如果我们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立刻就会成为大明立威的对象。”
掌柜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密信:“这是托木斯克那边的最新消息。沙俄总督戈洛文承诺,只要准噶尔部能拖住明国北进的脚步,他们愿意提供更多的火器,甚至……派哥萨克骑兵协助。”
鄂齐尔图接过密信,就着烛火看完,脸上却没有喜色。
“火器……张世杰已经答应给我们精铁火药,还派工匠。沙俄的那些燧发枪,现在对我们没那么大吸引力了。”他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至于哥萨克骑兵……你觉得,在明国那种能在马背上开火铳的军队面前,哥萨克还有优势吗?”
掌柜哑口无言。
“告诉戈洛文总督,”鄂齐尔图压低声音,“准噶尔部会继续和沙俄保持‘友好’,但短期内不会有大动作。我们要先应付眼前的危机——质子入京。如果连这一关都过不去,谈什么拖住明国北进?”
“那王子那边……”
“噶尔丹是个聪明的孩子。”鄂齐尔图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在北京,也许会受苦,但也会学到东西。张世杰想用他来控制准噶尔,我们……何尝不能反过来,用他在北京学到的东西来强大准噶尔?”
掌柜睁大眼睛:“宰桑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鄂齐尔图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张世杰以为他把住了我们的命脉,殊不知,这命脉也可能变成刺向他的刀。”
他推开密室的门,最后回头说了一句:“记住,生意照做,消息照传。但以后不要再主动联系我。‘夜枭’的鼻子,灵得很。”
九月二十,科尔沁部质子率先抵达归化城。
带队的是科尔沁部台吉巴达礼本人。这位第一个归附大明的漠南大部首领,这次带来了自己的三儿子苏赫巴鲁——一个刚满十四岁、满脸稚气的少年。
“天可汗恩典,让我儿入京学习,这是科尔沁部的荣耀!”巴达礼在都护府前,当着众多部落使者的面,大声说道,“我儿在京,定当刻苦攻读,效忠大明,不负天可汗栽培!”
他说得情真意切,甚至当场让苏赫巴鲁给张世杰磕了三个头。
其他部落使者看在眼里,心思各异。有的佩服巴达礼的识时务,有的鄙夷他的谄媚,但更多人在想:连科尔沁部都如此顺从,我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九月二十五,乌珠穆沁、札萨克、阿巴噶等十一部的质子陆续抵达。
归化城专门划出了一片营区安置这些少年。他们被要求换上统一的青色汉式衣袍,开始学习简单的汉语问候、用餐礼仪、起居规矩。负责教导的,是都护府从山西、河北招募来的儒生,个个严肃古板,稍有差错就是戒尺伺候。
少年们苦不堪言。
他们中许多人连汉话都听不懂,却要学着用筷子吃饭、坐着如钟站如松、见到官员要作揖。有几个性子烈的,第一天就想逃跑,被安北军抓回来,当众抽了二十鞭子,关进黑屋三天。
消息传回各部,台吉们心疼,却不敢说什么——毕竟是自己儿子不守规矩在先。
只有额哲的长子多尔济,因为提前学过汉语,表现得游刃有余。他甚至主动帮助其他质子适应,很快在一群少年中建立了威信。
九月二十八,距离最后期限只剩两天。
还有三个小部落的质子未到。
张世杰什么也没说,只是下令安北军整装。五百骑兵、二十门轻炮、一百辆辎重车在归化城外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动。
九月二十九傍晚,最后三个质子仓皇抵达。
带队的部落长老跪在都护府前请罪,说是路上遭遇狼群、马车损坏云云。徐弘基冷着脸收下人,一句话也没多问。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下次再有部落敢拖延,来的就不会是收文书的官员,而是安北军的炮火了。
十月初五,清晨。
归化城北门外,旌旗招展。
七十二名蒙古质子,全部换上青色衣袍,排成整齐队列。他们身后,是五百名全副武装的安北军骑兵,以及一百辆装载行李、补给的大车。
张世杰亲自来送行。
他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看着台下这些表情各异的少年——有的茫然,有的恐惧,有的强作镇定,有的眼中还带着恨意。
“孩子们,”张世杰开口,声音通过特制的铜喇叭传得很远,“今日你们离开草原,前往北京。这一去,短则三年,长则五载。本汗知道,你们中有许多人是不情愿的,是想家的,是害怕的。”
台下寂静无声,只有风吹旗帜的猎猎响。
“但本汗要告诉你们,”张世杰的声音陡然提高,“你们不是去坐牢,不是去受苦,而是去学习——学习如何让你们的部落变得更强大,让你们的族人过得更好!在北京,你们会读到草原上没有的书籍,见到草原上没有的技艺,学到草原上学不到的本事!”
他走下高台,来到队列前,从第一个少年开始,一个个看过去。
走到苏赫巴鲁面前时,他停下脚步,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父亲巴达礼台吉,是第一个归附大明的漠南首领。你要给他争气。”
走到多尔济面前时,他点点头:“你是顺义王长子,要给其他兄弟做表率。”
走到队伍末尾——那里站着一个脸色阴沉的少年,正是噶尔丹。
张世杰在他面前站了很久,久到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最后,他才缓缓开口:
“噶尔丹,巴图尔珲台吉的儿子。你父亲给本汗献了九白之贡,发了毒誓。本汗希望,你在北京的表现,能配得上你父亲的决心。”
噶尔丹抬起头,与张世杰对视。
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少年眼中那股倔强、不屈、甚至带着挑衅的光芒。但张世杰只是笑了笑,转身走回高台。
“出发!”
号角长鸣,车轮滚滚。
七十二名少年翻身上马——这是张世杰特许的,在进入长城之前,他们还可以骑马。但马鞍两侧,已经坐上了安北军的“伴读”士兵。这些士兵的任务,表面是照顾、保护,实则是监视。
队伍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
张世杰站在城头,久久凝望。
徐弘基陪在一旁,低声道:“天可汗,这一招……真的能成吗?万一这些孩子学成归去后,反而成了各部反抗我们的中坚……”
“那就看我们教得怎么样了。”张世杰淡淡道,“人心是最难把握的,但也是最容易塑造的。十二岁到十八岁,正是世界观形成的关键时期。五年时间,足够让一个人脱胎换骨。”
他转过身,看向城内那些前来送行、此刻还未散去的各部使者、长老。
“传令,”张世杰的声音在城头飘散,“从下月起,都护府每月将质子的学习情况、考核成绩,抄送各部落一份。成绩优异者,其家族在边市的税赋减免,当月兑现。”
徐弘基眼睛一亮:“这是要让各部落自己督促自家孩子努力?”
“不止。”张世杰走下城墙,“是要让他们形成习惯——习惯用我们的标准来衡量得失,习惯用我们的规则来争取利益。当他们开始比较‘我家孩子这月考核得了甲等,可以减税三成’、‘你家孩子得了丙等,只能减税一成’时,他们就已经是我们的了。”
回到都护府,张世杰独自走进书房。
他摊开一张白纸,提笔写下:
“质子入京,乃长治久安之基。然教化非一日之功,忠诚非口舌之诺。当以五年为期,观其效验。若成,则北疆可定百年;若败……”
笔锋在这里停住。
张世杰放下笔,望向窗外。天空湛蓝,秋风萧瑟,草原的冬天就要来了。
而比冬天更冷的,是人心深处的算计与挣扎。
那些远去的少年们,此刻也许正在马背上回头,最后一次眺望故乡的草原。他们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场关于身份、忠诚、信仰的战争。
而战争的胜负,将决定未来谁才是这片广袤土地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