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划界定牧止纷争(2/2)

他顿了顿,看向张世杰。

张世杰缓缓吐出八个字:“削爵除部,永不赦免。”

八个字,如八道惊雷,炸响在每个蒙古首领心头。

“削爵除部”——意味着整个部落的贵族身份被剥夺,从此沦为庶民,甚至可能被拆分迁徙到遥远之地。这比杀几个人可怕千百倍。

额哲用蒙语宣布后,湖畔死一般寂静。

许久,乌珠穆沁的额尔敦台吉率先叩首:“乌珠穆沁部,谨遵天可汗旨意!”

札萨克部的巴图也慌忙跟上:“札、札萨克部也遵命!”

张世杰这才微微颔首,对刘秉忠道:“刘主事,宣读都护府的划界方案。”

刘秉忠深吸一口气,捧着那幅巨大的舆图走上前。

四名安北军士迅速撑起木架,将舆图悬空展开。阳光下,精细绘制的山川地貌、用朱砂标注的界线清晰可见。许多蒙古牧人第一次见到如此详尽、准确的草原全图,不由得发出惊叹之声。

“诸位请看,”刘秉忠取出一根细长的指挥棒,点在塔拉淖尔湖的位置,“以此湖中心为圆心,半径十五里内,水草最为丰美,划为乌珠穆沁部专用夏牧场。十五里至二十五里之间,草场质量稍次,设为两部共有过渡区——”

“刘主事,”额哲忽然开口,“这‘过渡区’如何轮牧,章程可定了?”

“回顺义王,”刘秉忠恭敬道,“都护府议定:单数年份,如一六四五年、一六四七年,由乌珠穆沁部使用;双数年份,如一六四六年、一六四八年,归札萨克部。如此循环,可保草场休养生息。”

额哲看向额尔敦台吉和巴图:“你们可有异议?”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的神色。这方案明显偏向乌珠穆沁——最好的草场独享,次等的草场还要分一半年份给札萨克。但巴图不敢争辩,毕竟刚才天可汗的威严还压在心头。

“没有异议。”额尔敦率先道。

巴图咬咬牙,也点头:“札萨克部……遵命。”

“还没完,”刘秉忠的指挥棒向西移动,落在一片标注着“浑善达克沙地边缘草甸”的区域,“为补偿札萨克部,都护府勘察后发现,此处有地下暗河,若开挖深井,可灌溉出不少于塔拉淖尔湖畔的优质草场。都护府将派遣工兵协助打井,并教授储草越冬之法。”

这下,巴图的眼睛亮了。

草原上,水源比黄金还珍贵。如果能打出稳定的深井,意味着即使在旱年,部落也能保住大部分牛羊。这可比争夺一处湖畔草场长远得多。

“谢天可汗恩典!谢都护府!”巴图这次叩首真心实意了许多。

张世杰微微点头,对徐弘基道:“徐长史,立碑。”

“得令!”

早已准备好的石匠们抬着两块丈许高的青石碑走上前。石碑顶部雕刻着盘龙纹——这是大明钦赐藩属界碑的规制。碑身正面刻着蒙汉双文:

【大明北庭都护府勘定牧界碑】

【塔拉淖尔湖区·乌珠穆沁部专用夏牧场北界】

【自湖心起,半径十五里,北至此刻石】

【天可汗钦定·顺义王监立·崇祯十九年七月】

另一块碑文类似,只是将“乌珠穆沁部”换为“札萨克部与乌珠穆沁部共有过渡区北界”。

石匠们挥动铁锤钢钎,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在湖畔响起。两部牧人都屏息看着,他们知道,从这两块碑立下的那一刻起,千百年来自古相传的、用鲜血和刀剑书写的草场规则,将被彻底改写。

新的规则,叫做“舆图定疆,碑石为界”。

“天可汗,”额哲策马靠近张世杰,低声道,“今日之举,必将载入草原史册。只是……各部台吉、长老们,未必都心服。”

“本汗知道。”张世杰目视远方,“草原太大,部落太多。都护府这几百号人,不可能盯住每一处草场。今日塔拉淖尔能和平解决,是因为本汗亲自来了。明日百里之外的另一处争端呢?下个月呢?明年呢?”

额哲沉默。

“所以关键不在碑,”张世杰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额哲能听到,“而在人心。要让牧人明白,遵守都护府划定的界线,比动刀动枪更有利。要让台吉们知道,服从天可汗的秩序,比拉拢巴特尔、蓄养私兵更安全。”

他顿了顿:“额哲,你是顺义王,是黄金家族的后裔。这个道理,你要带头想明白,也要让所有蒙古贵族想明白。”

额哲肃然:“臣明白。”

碑立好了。

刘秉忠亲自拿着罗盘和测绳,领着两部首领,从碑石处向东、西各走三百步,每百步埋下一块界石。整个过程严谨得如同军阵操演,没有丝毫含糊。

日落时分,塔拉淖尔湖畔燃起了篝火。

按照草原规矩,血仇的双方在和解后,要共同宰杀一只白羊,分食其肉,以示恩怨勾销。都护府准备了十头肥羊,乌珠穆沁和札萨克部的牧人围坐在一起——尽管气氛还有些僵硬,但至少刀箭已经收起。

张世杰和额哲坐在主位,接受了双方首领敬献的马奶酒。

“天可汗,”额尔敦台吉饮尽碗中酒后,忽然道,“臣有一个请求。”

“说。”

“乌珠穆沁部愿派出五十名子弟,入归化城学堂,学习汉文汉法。”额尔敦眼神诚恳,“今日见都护府行事,方知律法、章程、舆图之妙。我部不能再只靠祖辈传下的规矩活下去了。”

巴图见状,也赶紧跟上:“札萨克部也愿派子弟入学!”

张世杰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举碗道:“准了。不只你们两部,所有归附部落,凡派遣子弟入学者,都护府将减免其部落一成的边市税赋,为期三年。”

此话一出,周围几个小部落的首领也纷纷围上来表态。

篝火噼啪作响,烤全羊的香气弥漫开来。徐弘基、刘秉忠等人相视一笑——他们知道,今天立下的不只是两块界碑,更是天可汗秩序在草原生根的第一步。

然而,就在这片看似祥和的气氛中,没有人注意到——

距离篝火两百步外的一处沙丘后,三个黑影正伏在草丛中,用千里镜仔细观察着湖畔的一切。其中一人低声用蒙语道:“记下来:明国天可汗今日亲自在塔拉淖尔划界,乌珠穆沁和札萨克部已服。都护府手段,恩威并施,非寻常可比。”

另一人问:“要报给台吉吗?”

“当然要报。”第三人声音沙哑,“不过……不是报给咱们的台吉。”

三人对视一眼,悄然退入黑暗。

他们骑上藏在沙丘后的马匹,却不是往任何蒙古部落的方向去,而是朝着西北——那是准噶尔部所在的方向。

夜风中,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低语:

“……巴图尔珲台吉说了……明国人想在草原立规矩……就是断我们卫拉特诸部的生路……”

“……沙俄的使者已经到了斋桑泊……”

“……要让他们知道,草原的事,终究还得草原人自己用刀箭说话……”

马蹄声渐远,最终淹没在无边的夜色里。

塔拉淖尔湖畔,篝火依然明亮。张世杰端起第二碗马奶酒,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处沙丘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界碑立下了,血仇暂止了。

可草原深处的暗流,从来不会因为几块石头就真正平息。新的秩序在建立,就必然有旧的势力在反抗。这场划界定牧的宏图,才刚刚展开第一笔。

而西北方向,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