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筑坛燔柴告昊天(1/2)
寅时三刻,东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
狼居胥山脚下,万顶营帐还在沉睡,唯有山巅那三重青石祭坛周围,已是火光通明。九十九支两人合抱的牛油巨烛插在祭坛四周,火焰在晨风中摇曳,将青石表面映照得如同幽冥古玉。山风掠过石缝,发出呜呜声响,仿佛千年英魂在黎明前低语。
山下,一队队赤甲士兵早已列阵完毕,燧发枪上的刺刀在晨曦中泛着冷光。更远处的炮兵阵地上,覆盖火炮的油布已被撤去,黑洞洞的炮口沉默地指向四方天穹。
起:大典启幕
“时辰到——”
礼部尚书孙慎行身着祭服,立于第二层祭坛东侧,苍老而洪亮的声音经过特制的铜制扩音筒,在山谷间层层回荡。这位年过六旬的老臣,是朝中少数既精通古礼、又在张世杰改革中保持务实态度的高官。此刻他面容肃穆,每一道皱纹都刻着庄重。
山脚下,观礼台上数百名蒙古王公齐刷刷起身。科尔沁部巴达礼台吉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为今日特制、融合蒙汉风格的锦袍,手心却已沁出细汗。在他身侧,奈曼部塔拉汗眯着眼,死死盯着山巅那个正在缓步登坛的玄色身影。
张世杰并未乘辇。
他自山脚起步,一步一阶,踏着凿石而成的九百九十九级台阶。玄色祭服的下摆拖曳过石阶,金线绣织的日月星辰纹路在晨光中流淌着暗金光泽。头戴七旒冠冕——这是经过礼部激烈争议后定下的规格,既低于天子十二旒,又远超寻常亲王三旒。
李定国率三百亲兵在前开道,这些士兵皆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的百战精锐,今日未持火铳,而是腰佩仪刀,刀鞘上统一铭刻“荡寇”二字。他们的步伐完全一致,铁靴踏在石阶上发出沉闷整齐的轰响,仿佛战鼓擂动。
刘文秀率另一队精锐断后。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两侧山坡——那里,按照仪程,应当跪伏着各部遴选的“观礼代表”。但“夜枭”昨夜密报,至少三处位置有异常动静。
“禀公爷,”刘文秀快走两步,与张世杰保持半个身位,声音压得极低,“西侧山坡第三区,敖汉部观礼区混入四人,非昨日登记名册所列。已命甲组盯死。”
张世杰步履未停,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他的目光始终平视前方,落在祭坛最高处那尊巨大的青铜圆鼎上。鼎中已堆满松柏枝桠,只待燔柴。
登上最后一阶时,朝阳恰好跃出远方的地平线。
万道金光泼洒而下,瞬间将三重祭坛镀上一层神圣的金辉。山下传来压抑不住的惊叹声——这巧合的时辰,被许多蒙古人视为长生天显兆。
张世杰立于顶层祭坛中央,缓缓转身。
这一刻,整座狼居胥山静了下来。连风都仿佛停滞,只有祭坛四周的旌旗在无声翻卷。赤龙旗、黑色獬豸旗、各部落族旗……上百面旗帜组成斑斓的海洋,却在同一片天空下朝着同一个方向低伏。
礼部尚书孙慎行深吸一口气,开始唱礼:
“维大明崇祯十五年夏,皇帝遣越国公张世杰,昭告皇天后土、山川神只——”
他的声音在山谷间震荡,每一字都经过精心锤炼。既言明“皇帝遣”,确立法统;又凸显“英王张世杰”,昭示实际功勋。
“今北疆底定,胡尘永靖。王师所向,犁庭扫穴;天威所至,诸部归心……”
祭文用的是文言,但早有通译将大意传遍山下。当听到“犁庭扫穴”四字时,观礼台上一片死寂。许多蒙古贵族低下头,拳头在袖中握紧,又缓缓松开。
张世杰的目光扫过全场。
他看到了额哲——这位顺义王穿着与他制式相仿、仅纹路略简的祭服,立于第二层祭坛东侧主位,脸色苍白如纸。额哲的身后,站着八名蒙古萨满,这是仪式中特意加入的草原元素。这些萨满头戴鹿角冠,手持神鼓,眼神却躲闪不安。
他看到了西侧山坡上那些西域使臣。叶尔羌汗国的使者正手持纸笔,飞速记录着什么;哈萨克汗国的使者则死死盯着祭坛上的青铜鼎,眼中闪过贪婪——那鼎的风格,显然有古波斯遗风。
他也看到了李定国微微抬起右手——这是约定的暗号,表示所有预警位置暂无异动。
“……谨以青牛白马、玉帛粢盛,燔柴告天,用答神休——”
唱礼声中,祭祀队伍登场。
十六名壮汉抬着被精心洗刷、披挂彩绸的青牛与白马,沿着东侧专门铺设的坡道缓缓而上。这两头牲畜极为罕见——青牛毛色如黛,双目如漆;白马通体如雪,无一根杂毛。按照融合后的仪轨,这既符合中原“牺性”古制,也暗合草原“献牲”传统。
牛马被抬至祭坛中央,跪伏于青铜鼎前。
八名萨满开始击鼓吟唱,古老的蒙古祷文响起,声调苍凉悠远。鼓点起初舒缓,渐渐急促,如万马奔腾。山下许多蒙古牧民不由自主地跟随吟唱起来,声音起初稀疏,随即汇成洪流。
孙慎行皱了皱眉。按原定仪程,萨满吟唱不应超过一刻。但此刻,这歌声仿佛有某种魔力,让越来越多的蒙古人陷入一种半迷狂的状态。他看向张世杰,却见对方神色平静,甚至微微闭目,似在聆听。
额哲的额角渗出冷汗。
他知道这些萨满中有两人,与他有旧。昨夜,那两人曾秘密求见,声音颤抖地说,他们接到了“神谕”——长生天不悦于汉人在圣山行祭。当时额哲厉声呵斥,将他们赶走。但此刻,看着山下越来越汹涌的声浪,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吟唱持续了两刻钟。
当鼓声达到最激烈时,为首的萨满突然高举双臂,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
“嗬——”
这一声仿佛信号,山下数万蒙古人齐声呐喊,声浪如山崩海啸,直冲云霄!观礼台上的王公们脸色骤变,巴达礼台吉猛地站起,却被身后明军侍卫轻轻按回座位。
张世杰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如冷电,射向那名萨满。
几乎在同一瞬间,李定国动了。
他没有拔刀,而是向前踏出三步,立于祭坛边缘,运足内力,声如雷霆:
“肃——静——!”
两个字,竟压过了数万人的呐喊!音波在群山间反复震荡,许多靠近祭坛的蒙古人只觉耳中轰鸣,下意识捂住耳朵。
吟唱戛然而止。
那名高举双臂的萨满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鬼。他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不只是张世杰,还有额哲惊怒的眼神,以及观礼台上那些大部首领们冰冷的注视。
“继续仪程。”张世杰的声音平静响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孙慎行擦了擦额头的汗,高声唱道:“献——牲——”
屠夫上前。不是中原传统的铜刀,而是蒙古式样的弯刀——这是又一处融合细节。刀光闪过,青牛白马喉间绽出血花,鲜血注入特制的玉盆。萨满们接过玉盆,将鲜血洒在青铜鼎四周,完成草原式的“血祭”。
然后,孙慎行亲自执燧石,点燃浸满油脂的火把。
“燔柴——告天——”
火把投入青铜鼎中。
松柏枝桠瞬间燃起,火焰冲天而起,高达三丈!浓烟滚滚上升,在湛蓝天幕上拉出一道笔直的灰柱。按照古礼,这烟柱的直与斜、散与聚,都被视为天意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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