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王承恩夜访英国公(1/2)
紫禁城的夜,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寒风在重重宫阙的飞檐斗拱间穿梭呜咽,如同无数冤魂的低泣。乾清宫的暖阁内,却依旧灯火通明,暖意融融。上好的金丝炭在巨大的鎏金珐琅火盆里无声燃烧,散发出融融暖意,与外面刺骨的寒冷形成两个世界。
崇祯帝朱由检并未安寝。他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御案后,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几乎将他瘦削的身影淹没。烛光跳跃,映照着他苍白而疲惫的脸庞。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眉宇间凝结着一股化不开的焦虑和戾气。他手里拿着一份奏疏,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废物!都是废物!”崇祯猛地将手中的奏疏狠狠摔在御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奏疏散开,赫然是陕西巡抚孙传庭的急报,言及流寇复炽,官军剿抚失利,请求朝廷速拨粮饷。
“偌大个朝廷!养兵百万!竟连区区流寇都剿不灭!每年耗费粮饷无数,都喂了狗吗?!”崇祯的声音带着一种神经质的尖锐,在空旷的暖阁里回荡,震得旁边侍立的小太监浑身一哆嗦,头垂得更低。
他烦躁地站起身,在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暖阁里来回踱步。明黄色的袍角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将他焦虑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困兽。辽东建奴虎视眈眈,关内流寇此起彼伏,国库空虚,党争不休…千头万绪,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越缠越紧,几乎窒息。
“王承恩!”崇祯猛地停住脚步,声音嘶哑地低吼。
“老奴在。”一个穿着绛紫色蟒袍、面容清癯、眼神沉静如水的太监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从暖阁角落的阴影里趋步上前,躬身应道。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崇祯最信任的心腹——王承恩。
崇祯喘着粗气,指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胸膛剧烈起伏:“你看看!看看这些!不是要钱!就是要粮!要么就是推诿塞责!要么就是互相攻讦!就没有一件让朕省心的!就没有一个能为朕分忧的能臣干吏吗?!”
王承恩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声音平和听不出波澜:“陛下息怒,龙体要紧。天下事繁杂,非一日之寒,亦非一日可解。陛下宵衣旰食,励精图治,臣民感佩…”
“感佩?!”崇祯猛地打断他,发出一声近乎凄厉的冷笑,“他们感佩朕?!他们只感佩朕口袋里的银子!只想着怎么掏空国库,怎么中饱私囊!”他如同被抽干了力气般,颓然坐回御座,手指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疲惫而绝望,“王伴伴…朕…朕觉得好累…”
王承恩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一眼崇祯那苍白憔悴、写满无助与暴戾交织的脸庞,心中无声地叹息。这位少年登基、一心想要挽狂澜于既倒的君王,已经被这沉重的江山压得喘不过气,被无尽的猜忌和失望折磨得近乎偏执。
“陛下…”王承恩的声音放得更轻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老奴今日…倒是听了一桩京营的‘趣闻’…”
“京营?”崇祯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射出锐利而充满怀疑的光芒,“那帮只知道吃空饷、喝兵血的蠹虫,还能有什么‘趣闻’?莫非又是哪个勋贵子弟闹出了争风吃醋、打架斗殴的丑事?”
“倒也不是丑事。”王承恩微微躬身,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只是闲谈般的表情,“是英国公府上,那位庶出的孙儿,叫…张世杰的,如今在京营左哨当个总旗。”
“张世杰?”崇祯眉头微皱,似乎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张维贤的那个庶孙?朕有点印象…前些日子,是不是他剿了‘一阵风’王五?献俘营门那次?”
“陛下好记性,正是此人。”王承恩点头,“这‘趣闻’就出在他身上。听说…这位张总旗,剿匪立功后,非但没消停,反而在其左哨搞起了‘练兵’。”
“练兵?”崇祯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身体微微前倾,“他一个总旗,练什么兵?”
“动静可不小。”王承恩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汰弱留强,裁撤空额;实饷安家,直达士卒;严明军纪,重则斩首;每日操练,队列、火铳、搏杀…还煞有介事地给京营指挥使马如龙上了道奏疏,请求专断操练、赏罚之权,美其名曰‘整饬京营积弊,强兵御侮’。”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听说…勋贵圈子里,对此颇有微词,说他僭越妄为,收买军心,不知天高地厚。”
“汰弱留强?实饷安家?专断之权?”崇祯喃喃重复着这几个词,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火星!他猛地站起身,在御案后来回踱步,速度越来越快!
“好!好一个张世杰!”崇祯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汰弱留强…裁撤空额…好啊!京营空额多少?十成怕是有六七成!每年耗费朕多少粮饷!实饷安家…直达士卒…妙!妙啊!那些克扣粮饷的蠹虫!就该断了他们的根!还有专断之权…对!就该这样!号令不一,如何成军?!”
他仿佛找到了宣泄口,找到了一个与他内心那激进的、恨不得一夜扫清所有积弊的念头高度契合的靶子!张世杰的练兵策,在他眼中,不再是僭越,而成了锐意改革的先锋!成了刺向腐朽勋贵集团的一把利刃!
“王伴伴!”崇祯猛地停住脚步,目光灼灼地盯着王承恩,“你说…这张世杰,是真有本事?还是…只是年轻气盛,哗众取宠?”
王承恩心中了然。皇帝动心了!被这“练兵四策”背后所代表的、对勋贵既得利益的巨大冲击力所吸引!但他深知崇祯的多疑,绝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回陛下,”王承恩微微躬身,语气依旧平稳,“老奴不敢妄断。不过…剿灭‘一阵风’王五,生擒匪首,夺回粮船,救回民女,此乃实打实的军功,做不得假。至于练兵…勋贵们反对得如此激烈,甚至不惜动用关系封杀其粮饷器械来源…”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勋贵如此忌惮,正说明这张世杰,可能真有点东西,或者说,他做的事,真戳到了某些人的痛处!
崇祯眼中精光闪烁,如同饥饿的鹰隼发现了猎物。他背着手,在暖阁里又踱了几步,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龙袍的袖口,显然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支持?一个庶出的总旗,能有多大能量?万一失败,徒增笑柄,更助长了勋贵气焰。不支持?这“练兵四策”如同毒蛇,噬咬着他那颗渴望“中兴”的心!尤其是“裁撤空额”、“实饷安家”,简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英国公…”崇祯的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夜,眼神变得幽深,“张维贤…他什么态度?”
“英国公…”王承恩眼帘微垂,“老奴未曾听闻国公对此事有明确表态。国公府深宅大院,门禁森严…不过,据闻世子一房…对这位庶出的兄弟,似乎…不甚和睦。”
“不甚和睦…”崇祯咀嚼着这几个字,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充满算计的弧度。勋贵内部的矛盾…这正是他可以利用的!张维贤这只老狐狸,一直明哲保身,态度暧昧…正好借此机会,探探他的底!也看看这个张世杰,到底是真金,还是废铁!
“王伴伴,”崇祯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亲自去一趟英国公府。替朕…看看朕的老国公。顺便…问问他,对他这个庶孙在京营的‘壮举’,有何看法?嗯…就说朕偶闻其事,颇感…‘新奇’。”
“老奴…遵旨。”王承恩深深躬下身,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他知道,自己此行,绝非仅仅是“看看”和“问问”那么简单。皇帝的“新奇”二字,本身就充满了试探和深意。这场君臣之间、勋贵之间的无声博弈,随着他踏出国公府,将正式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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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公府,松鹤堂。 这里是英国公张维贤静养之所。比起世子张之极松涛苑的奢华,松鹤堂显得古朴厚重得多。紫檀木的家具透着岁月的包浆,博古架上陈设着几件不起眼却价值连城的古玩,墙壁上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山水字画。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上好的檀香气息,沉静而肃穆。
张维贤并未歇息。他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家常锦袍,外罩一件玄色貂裘坎肩,半躺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躺椅上。虽已年过花甲,须发皆白,但这位历经三朝、屹立不倒的老牌勋贵,眉宇间依旧沉淀着一种久经风浪的沉稳与洞察世事的深邃。他手里拿着一卷泛黄的古书,眼神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透过半开的轩窗,望着庭院中一株虬枝盘结的老梅。梅枝在寒风中轻颤,几朵早开的淡黄色梅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清。
管家张福垂手侍立在一旁,如同泥塑木雕,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福伯,”张维贤的声音带着一丝苍老,却依旧清晰有力,“世杰那孩子…还在练?”
“回老爷,”张福躬身,声音恭敬,“二少爷院里的灯火还亮着。赵铁柱和王勇带着人…还在后园那片空地上操练。动静…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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