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铁柱归心聚班底(1/2)
千户赵德彪那声色俱厉的咆哮,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校场上本就紧绷的空气!
“张世杰!你放肆!谁给你的胆子在营中私设刑场!吊打要犯!还聚众喧哗!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我这个千户!”赵德彪肥胖的身躯因愤怒而颤抖,手指几乎戳到张世杰的鼻尖,唾沫星子在阳光下飞溅。他身后的勋贵子弟嘴角噙着冷笑,眼神阴鸷如毒蛇,几个百户也面色不善地围拢上来,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
校场中央,被倒吊在旗杆上、如同待宰肥猪的王五,发出痛苦的呻吟和意义不明的咒骂,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滴落在干燥的黄土上,形成一小片暗红的印记。周围拥挤的底层士兵们,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震天的欢呼戛然而止,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惊疑不定的目光在张世杰和千户大人之间来回逡巡。刚刚燃起的热血,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张世杰静静地站着,身姿挺拔如崖边青松。他脸上没有任何被呵斥的惶恐或愤怒,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平静得近乎冷酷。阳光落在他染血的号服和破损的甲胄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也照亮了他眼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看跳梁小丑般的嘲弄。
他没有理会赵德彪的咆哮,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一张张或激动、或麻木、或此刻充满惊惧的士兵脸庞,最后落在了旗杆下那几副覆盖着白布的担架上——那是随他出征、埋骨河滩的七个老兵。
“王法?”张世杰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校场,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冰冷的铁器刮过石板,“千户大人问得好。”
他猛地抬手,指向旗杆上倒吊的王五,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此獠!‘一阵风’王五!率贼众近百!屠戮张家湾百姓数十!焚毁房舍半条街!劫掠粮行!强掳民女!视国法如无物!视人命如草芥!”
他的手指又猛地移向那几副沉默的担架:
“这七位袍泽!我京营的兵!他们昨日还在这营中,与诸位一样!今日为何长眠不醒?!就是为诛此獠!为夺回被劫粮米!为救回被掳姐妹!为张家湾死难的父老乡亲!讨一个迟来的公道!”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士兵的心上!张家湾的惨剧,阵亡同袍的遗体,被救女子空洞的眼神…这些画面随着张世杰的话语,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众人眼前。
“千户大人问我眼里有没有王法?”张世杰的目光终于转向脸色铁青的赵德彪,眼神锐利如刀锋,“那我倒要问问大人!当流寇肆虐京畿门户,屠戮百姓,劫掠漕粮时!当军报急传,请求弹压时!当营中诸将畏战如虎,推诿搪塞时!王法何在?!军法何在?!拱卫京畿的天职何在?!”
一连三问,如同三支无形的利箭,带着战场归来的血腥气,狠狠钉向赵德彪!
赵德彪被问得张口结舌,脸上的肥肉剧烈抖动,指着张世杰的手指也颤抖起来,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他身后的勋贵子弟脸色更加难看,眼中怒火升腾,却碍于身份和此刻汹涌的民意,强忍着没有发作。
“至于私设刑场,聚众喧哗?”张世杰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却沾染着暗红血迹和泥污的桑皮纸,刷地一声抖开!纸张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鲜红的手印和墨字在阳光下刺眼夺目!
“军令状在此!白纸黑字!红手印!是千户大人您!亲手所接!亲口所允!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若剿匪失利,未能夺回粮船或致军兵重大伤亡,标下甘愿领受军法,万死不辞!’”
他声音陡然转为厉喝,目光如电,扫过赵德彪和他身后众人:
“如今!匪首王五在此!被劫粮船在此!粮米在此!被掳姐妹在此!阵亡袍泽亦在此!我张世杰,可有半句虚言?!可曾违背军令状半字?!敢问千户大人!我依令行事,擒贼献俘,以儆效尤!何罪之有?!聚众喧哗?那是营中兄弟,为我死难的袍泽送行!为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欢呼!这声音,难道不该响彻京营?!难道不该让那些躲在营房里醉生梦死的人听听?!听听这血,是怎么流的!听听这命,是怎么没的!”
话音落,死寂!
比之前更深的死寂!
赵德彪的脸由铁青转为煞白,嘴唇哆嗦着,看着那张染血的军令状,如同看到了烫手的烙铁。勋贵子弟眼中的阴鸷几乎要化为实质,却终究在张世杰那凛然的气势和军令状的铁证面前,强行压了下去。几个百户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躲闪。
而周围的底层士兵们,胸中那股被强行压下的热血,如同被彻底点燃的干柴,轰然爆发!比之前更猛烈!更汹涌!
“张总旗无罪!”
“张爷威武!杀得好!”
“为死去的兄弟讨公道!”
“吊死那狗日的王五!”
“京营还有爷们儿!”
声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校场!无数道目光不再躲闪,而是带着前所未有的崇敬和狂热,聚焦在张世杰身上!这一刻,什么千户,什么勋贵子弟,在血染的军令状和倒吊的悍匪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赵德彪脸色惨白,身体晃了晃,在勋贵子弟怨毒的目光和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中,再也支撑不住,猛地一甩袖子,色厉内荏地吼道:“哼!巧言令色!此事…此事本千户自会禀明指挥使大人定夺!你好自为之!”说罢,竟不敢再多留片刻,带着几个同样狼狈的百户,如同斗败的公鸡,在士兵们鄙夷的目光和毫不掩饰的嘘声中,仓惶地挤出人群,灰溜溜地走了。
勋贵子弟死死盯着张世杰,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毒的刀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张世杰…好!你很好!咱们…走着瞧!”说完,也冷哼一声,转身快步离去,背影僵硬,充满了不甘和恨意。
校场上的喧嚣渐渐平息,但气氛却更加灼热。士兵们看着张世杰,如同看着一面刚刚在血与火中树立起的旗帜。
张世杰收起军令状,脸上依旧平静。他走到那几副担架前,缓缓蹲下身,亲手为每一个阵亡的袍泽,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覆盖的白布,动作轻柔而庄重。然后,他站起身,对着所有士兵,深深一揖。
“谢诸位袍泽,为死难兄弟送行!他们的血,不会白流!”声音沉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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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终于吞噬了京营的喧嚣。白日里校场上沸腾的热血和愤怒,随着黑暗的降临,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深沉的、压抑的暗流。
张世杰那间位于营地最偏僻角落的哨所,破旧的木门紧闭,窗户也用厚布遮挡得严严实实。屋内没有点大灯,只在屋子中央的地上,燃着一小堆篝火。干燥的柴禾噼啪作响,跳跃的火焰驱散了初春夜里的寒意,也将围坐在火堆旁的十几张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
火堆上架着一口不大的铁锅,里面咕嘟咕嘟地炖着东西。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只是几块从伙房“匀”来的、带着不少筋膜的劣等马肉,加上几把粗糙的杂粮,还有白天缴获流寇时顺手收集的、几块没被血污弄脏的干菜。浓郁的肉香混合着粮食的醇厚气息弥漫在小小的哨所里,虽然简陋,却是这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许久未曾闻到的、属于胜利者的温暖气息。
围坐的人不多,但都是今日血战的骨干和幸存者。赵铁柱盘膝坐在张世杰左手边最靠近的位置,他那条受伤的手臂被重新仔细包扎过,粗壮的身躯在火光下如同一座沉默的铁塔。王勇坐在右侧,瘸着的腿伸得笔直,脸上带着疲惫却满足的笑意。赵大牛、孙老七,还有另外六名在河滩搏杀中表现最为悍勇、负伤也不曾退缩的家丁,紧紧围坐。此外,还有三个人——是哨里仅存的、在今日血战中活下来的老兵代表。其中就有那个断了条胳膊、用独臂死死握住刀柄的老兵李老蔫,以及那个在洼地里流下浑浊泪花的花白头老兵孙石头。他们佝偻着背,眼神却不再麻木,而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和一丝被这温暖火光唤醒的、久违的生气。
没有人说话。只有柴禾燃烧的噼啪声、铁锅里肉汤翻滚的咕嘟声,以及屋外呼啸而过的寒风拍打窗棂的呜咽声。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悲痛、疲惫、胜利的余韵以及对未来的茫然与希冀的氛围,在小小的哨所里静静流淌。
张世杰坐在主位,背靠着冰冷的土墙。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中衣,白日里染血的号服和破损的甲胄被仔细叠放在角落。火光映照着他年轻却棱角分明的侧脸,眼神深邃,仿佛在凝视着跳跃的火焰,又仿佛穿透了这简陋的屋舍,投向了未知的远方。他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无意识地拨弄着火堆边缘的余烬。
良久,是王勇打破了沉默。他用木勺搅动着锅里翻滚的肉汤,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感慨:
“大人…今天…真他娘的痛快!”他抬起头,火光映亮了他眼中尚未褪去的激动,“您是没看见,赵千户和那帮子鸟人,脸都绿了!还有那些兵油子看您的眼神…啧啧,跟看神仙下凡似的!”他舀起一勺热腾腾的肉汤,吹了吹气,却没有喝,而是递给了旁边一个肩膀受伤的家丁,“来,小六,趁热喝点,暖暖身子,伤好得快。”
被称作小六的年轻家丁感激地接过,小心地啜饮着,滚烫的汤汁下肚,驱散了寒意,也让他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
“痛快是痛快…”赵大牛闷闷地开口,他正用一块磨刀石,仔细地打磨着自己那柄在战斗中砍出几个豁口的雁翎刀,刀身在火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可也真悬啊…要不是大人您神机妙算,摸清了那王八蛋的退路,又带着兄弟们拼死一搏…”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闪过一丝后怕,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角落里那几件叠好的、属于阵亡兄弟的破烂号服。
提到阵亡的兄弟,屋内的气氛瞬间沉凝下来。篝火跳跃的光芒似乎也暗淡了几分。李老蔫用仅剩的左手,摩挲着膝盖上一块沾着泥巴的干粮,浑浊的眼睛望着火堆,喃喃道:“老刘头…还有二嘎子…早上还跟俺蹲在墙根晒太阳…说打完这仗,要是能活着,领了赏钱,给家里捎回去…买几斤肥肉…让婆娘娃儿也过个油嘴年…”他的声音哽咽了,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下去。
孙石头长长叹了口气,满是皱纹的脸上刻满了风霜和悲伤:“都是苦命人…能跟着大人,轰轰烈烈干这么一场,宰了王五那狗日的,替乡亲们报了仇…值了!总比…总比窝窝囊囊死在营房里强…”他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眼角。
悲伤如同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胜利的喜悦,终究无法完全冲淡失去袍泽的痛楚。
就在这时,赵铁柱猛地站了起来!他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几乎顶到了低矮的屋顶。他那只受伤的手臂还吊在胸前,但另一只完好的大手却紧握成拳,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他黝黑的脸膛因为激动而涨红,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张世杰,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
“大人!”赵铁柱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火苗都晃动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俺赵铁柱是个粗人!大字不识一箩筐!但俺懂!俺这条命,是您从京营哗变那晚,从那帮红了眼的乱兵刀下救回来的!今天在河滩上,要不是您带着俺们冲,俺这条胳膊,早就喂了王八了!”
他猛地单膝跪地,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巨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山轰然倾塌,带着无与伦比的沉重与虔诚!
“俺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大人您的!水里火里!刀山油锅!皱一下眉头,俺赵铁柱就不是爹生娘养的!若有二心,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吼出来的,带着血与火的烙印!
赵铁柱的举动,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大人!”王勇第二个站起,毫不犹豫地跟着单膝跪地,他瘸着腿,动作有些踉跄,但眼神却无比坚定,“我王勇这条烂命,在京城混了半辈子,也就值几两银子!今天跟着大人,才算活出个人样!大人!我王勇这条命,也卖给您了!水里火里,绝无二话!”
“还有我!”
“算我一个!”
“大人!带上俺!”
赵大牛、孙老七、小六…在场的所有家丁,一个接一个,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全都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倒在张世杰面前!他们脸上带着伤,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同样灼热,充满了赴死的决心和追随的狂热!
那三个老兵代表愣住了。李老蔫看着眼前跪倒一片的家丁,又看看坐在火堆旁、面色沉静的年轻总旗,再看看角落里阵亡同袍的遗物,浑浊的老眼中,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着!是积压太久的屈辱?是对这冰冷世道的绝望?还是…一丝被眼前这决绝场面点燃的、早已熄灭的星火?
他猛地用独臂撑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旁边的孙石头连忙扶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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