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国公力辩护干城(2/2)
以百年勋誉和项上人头作保!这是何等决绝的态度!整个朝堂彻底失声,连那些原本准备附议李日宣的言官,也都噤若寒蝉,被英国公这破釜沉舟的气势所震慑。
崇祯皇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前倾,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龙椅扶手的蟠龙雕刻上摩挲着,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自己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臣身上。
张维贤的担保,重若千钧。英国公一系与国同休,是大明勋贵的旗帜。他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整个勋贵集团的态度。此刻,崇祯能清晰地感觉到,勋贵班列那边投来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同仇敌忾的意味。
然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那堆积如山的奏本,又掠过文官班列中那些低垂着头,却隐隐散发出不满气息的臣子。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昨夜王承恩小心翼翼转述的,宫外流传的那些“张镇北”的称谓。
功高震主。
这四个字,如同毒蛇,悄然啮噬着他的内心。
信任?他何尝不想信任张维贤,信任那个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一次次为他挽回颓势的年轻将领?可他是皇帝,是大明天子!他的祖父,他的兄长……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袁崇焕……当初不也是誉满天下,忠心耿耿么?结果呢?
朝廷党争日益激烈,国库空虚如洗,关外建虏虎视眈眈……他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若张世杰真能一直忠心耿耿,自然是国之柱石。可万一……万一他手握重兵,又得李定国、刘文秀这等虎狼之将辅佐,再与勋贵集团紧密勾结,这大明天下,将来还姓朱吗?
那种江山社稷系于一人之手的沉重感,以及帝王天性中对权臣的恐惧,如同冰火交织,煎熬着他的理智。
他需要这支能打仗的军队,需要张世杰这根看似可靠的砥柱中流,可他更怕这根柱子太过粗壮,最终会撑破了他朱家的庙堂!
沉默。
令人难堪的沉默在蔓延。
张维贤保持着躬身的姿态,纹丝不动,花白的头发在从殿门缝隙透入的微光中,显得格外刺眼。他在等待,用自己一生的威望和身家性命,为自己的孙儿,搏一个前程,也为这摇摇欲坠的大明,搏一个可能。
李日宣嘴唇翕动,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身旁的同僚悄悄拉了下衣角,示意他此刻不宜再触锋芒。
杨嗣昌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御座上明显陷入挣扎的年轻皇帝,又瞥了一眼如苍松古柏般的张维贤,心中暗自叹息。他知道,今日之事,恐怕难有定论了。皇帝的多疑,不会因为英国公的力保而彻底消除。
果然,在令人窒息的漫长等待后,御座上传来了一声轻微的,仿佛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
崇祯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这凝固的气氛:“英国公忠心体国,朕深知之。张世杰……确有战功,于国有劳。”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扫过满朝文武:“至于李定国、刘文秀二人……既已归顺,阵前亦有功绩,若贸然处置,恐寒了投诚之心。”
听到这话,张维贤心中微微一松,但崇祯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的心提了起来。
“然,李御史所言,亦非全无道理。武将专权,古来大忌。招降纳叛,亦需慎之又慎。”
崇祯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做出了决定:“这样吧,李定国、刘文秀,既已授职,便暂留军前效力,以观后效。着张世杰严加管束,若有不轨,朕唯他是问!”
他没有提如何褒奖张世杰开封之功,也没有对那“结党营私”的指控做出明确评判,更未否定那“经略”之权。一切,都悬在了那里。
“陛下圣明!”
杨嗣昌率先躬身领旨,声音平稳无波。
文官队列中,响起一片参差不齐的“陛下圣明”。
李日宣等言官脸上虽有不甘,但皇帝已做了决断,他们也无法再强行进逼,只得悻悻然退回班列。
张维贤缓缓直起身,深深看了御座上的皇帝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欣慰,有沉重,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他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句:“老臣……遵旨。”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了。但殿中每一个人都清楚,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皇帝对张世杰的猜忌并未消除,文官集团的敌意更加强烈,而勋贵与文官之间的裂痕,也因今日之事,愈发深邃。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依序退出奉天殿。
张维贤走在最前面,步伐依旧沉稳,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那宽大衣袖下的手,微微握紧。
当他迈出奉天殿那高大的门槛,刺目的阳光迎面洒下,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一名身着低级宦官服饰的小内侍悄无声息地靠近,在他身边快速低语了一句:
“老公爷,王公公让小的传话,陛下退朝后,独留了杨阁老在乾清宫奏对。”
张维贤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眸深处,一丝精光骤闪而逝。
杨嗣昌……独对……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