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国公问策露嘉许(1/2)

西跨院的炼狱渐渐被抛在身后,浓烟与血腥味却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在张世杰和幸存的十几名家丁身上。每一步踏在通往内院的碎石小径上,都留下粘稠的、半凝固的血脚印。冰冷的夜风穿过破损的庭院,卷起尚未散尽的硝烟和焦糊气息,刮在脸上,如同钝刀切割着紧绷的神经和裸露的伤口。

赵铁柱拄着一杆从乱兵尸体上捡来的、同样沾满黑红污秽的长矛,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张世杰身后。他的左臂被胡乱撕下的布条紧紧缠裹着,布条早已被鲜血浸透,又在寒风中冻得发硬。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肋下的刀伤,疼得他龇牙咧嘴,额角冷汗涔涔。但他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目光死死追随着前方那个单薄却异常挺直的背影。

王勇的情况更糟,他几乎是被两个伤势较轻的家丁半搀半拖着前行。他的右臂无力地垂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从肩胛一直划到手肘,皮肉翻卷,露出森白的骨茬,鲜血仍在不断渗出。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为失血过多而呈现青紫色,呼吸微弱而急促。但那双眼睛,却依旧燃烧着劫后余生的火焰和对前方身影的无限敬畏。

其他还能走动的家丁,个个带伤,步履蹒跚。有的捂着腹部,有的拖着伤腿,有的脸上血肉模糊。破旧的皮甲早已不成形状,与身上被血污浸透的破烂衣衫粘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手中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卷刃的腰刀、崩了口的斧头、沾着脑浆的棍棒…无一不诉说着刚才那场短促而血腥的搏杀是何等惨烈。

这支刚刚经历了地狱、侥幸生还的小队伍,沉默地行走在通往光明的黑暗回廊中。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伤痛的闷哼声、以及沉重的脚步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劫后余生的庆幸被巨大的疲惫和伤痛的侵袭所取代,唯有前方那道沉默前行的身影,像一盏微弱的灯,支撑着他们摇摇欲坠的意志,牵引着他们走向未知的结局。

张世杰走在最前。他身上的旧棉袍几乎成了挂在身上的破布条,被暗红的血污、漆黑的烟灰、以及粘稠的桐油浸透、凝结,紧紧贴在瘦削的身躯上。左肩处一道深长的刀口,皮肉外翻,随着他的走动,不断有新鲜的血液渗出,染红了早已凝固的暗色血痂。额角被飞溅的石块划开一道口子,半凝固的血液糊住了他左眼上方的视线。他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却只是让血污在脸上晕染开更大一片,更添狰狞。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的步伐稳定而有力,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坚实。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杆插在血泥中的标枪。手中的腰刀早已卷刃崩口,刀尖拖在地上,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划出断续而刺耳的“滋啦”声,如同死神的低语。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血污和烟灰掩盖了他原本的肤色,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那眼神冰冷、沉静,如同深潭下千年不化的寒冰,又像是刚刚淬炼出炉、尚未冷却的刀锋,锐利得能刺穿人心底最深的恐惧。刚才那修罗场中的杀戮、烈焰、惨叫、死亡…似乎并未在他眼中留下丝毫波澜。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如同在完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任务。

回廊的尽头,灯火通明的前院议事大厅越来越近。那扇巨大的雕花木门敞开着,里面明亮的烛光和嘈杂的人声,与外面这死寂冰冷、如同行走在冥河边缘的队伍,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当张世杰的身影,带着一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硝烟气息,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修罗,一步踏入那灯火辉煌、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议事大厅门槛时——

“嘶——!”

“啊!”

“老天爷!”

“他…他…”

瞬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寒流席卷了整个大厅!所有嘈杂的声音——哭嚎、低语、抱怨、争执——如同被利刃斩断,戛然而止!

无数道目光,带着极致的惊恐、难以置信、甚至是生理性的厌恶,如同密集的箭矢,瞬间聚焦在张世杰和他身后那支如同鬼魅般的队伍身上!

明亮烛光下,张世杰的形象被放大得纤毫毕现:破烂如絮、浸透黑红污秽的棉袍;肩上那道皮肉翻卷、仍在渗血的狰狞伤口;脸上糊满血污烟灰、如同恶鬼般的面容;尤其是那双冰冷沉静、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眼睛!还有他身后那些伤痕累累、如同血葫芦般、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家丁!

这副景象,对于大厅内这些养尊处优、刚刚经历了极度恐慌的勋贵家眷和管事们来说,冲击力不啻于亲眼目睹地狱之门洞开!几个胆小的丫鬟直接吓得两眼一翻,软软晕倒过去。几个管事脸色煞白,捂着嘴连连后退,仿佛闻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气息。就连那些护院头领,看着赵铁柱、王勇等人身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和几乎报废的兵器,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充满了震撼和后怕!

瘫坐在角落、刚刚被泼醒、脸上脂粉糊成一团的刘氏,看到张世杰这副模样,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叫,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母鸡,随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怨毒,仿佛看到了索命的厉鬼!

而瘫软在主位下首、裤裆处依旧湿漉漉一片、散发着骚臭的张之极,反应更是激烈!当张世杰那双冰冷的眸子,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无意间扫过他时,张之极如同被毒蝎蜇中,肥胖的身体猛地一弹!他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呜咽,手脚并用地向主位方向、他父亲张维贤的脚边爬去,似乎想寻求最后的庇护,看向张世杰的目光,充满了如同看待洪水猛兽般的极致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嫉恨!

整个大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在回荡。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檀香、貂裘的膻味、张之极失禁的骚臭,以及…张世杰一行人身上那浓烈得无法忽视的血腥、硝烟和死亡的气息!

张维贤端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自张世杰踏入大厅的那一刻起,他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浑身浴血的庶孙!

苍老的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但节奏,却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不再是之前的焦躁和无力,而是变得异常缓慢、异常沉重,仿佛每一次敲击,都在心头重重地落下印记。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丝不苟地扫过张世杰身上的每一处伤痕——肩头那深可见骨的刀口,额角糊住的血污,破烂棉袍上数不清的破口和溅射状的血迹…最终,定格在张世杰那双冰冷沉静、毫无波澜的眼睛上。

没有关切,没有赞赏,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只有审视!极致的审视!仿佛要透过这满身的血污和伤痕,看穿这个庶孙的皮囊,直抵其灵魂深处!

张维贤的目光,又扫过张世杰身后那些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的家丁。赵铁柱那几乎被砍断的手臂,王勇那深可见骨的肩伤,其他家丁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和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混合着恐惧与狂热的光芒…这一切,都无声地诉说着刚才西跨院那场战斗是何等惨烈!何等残酷!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闪电,划过张维贤的心头:这二十人,竟真的挡住了乱兵洪流?竟真的在乱兵破墙入府的绝境下,硬生生将敌人赶了出去?!还…几乎全歼了对方?!这需要何等恐怖的意志力?何等精准的指挥?何等…冷酷的心肠?!

张维贤那古井无波的面容下,心湖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错愕、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深深触动的悸动!这个他从未正眼瞧过、只当是家族倾轧中一枚可有可无棋子的庶孙,竟然在此刻,以如此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向他展示了远超想象的…价值!

“祖父。”张世杰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却异常平稳,没有一丝胜利者的炫耀,也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激动,只有一种近乎汇报公务般的冷静,“西跨院乱兵,已肃清。残敌被赶出府墙,缺口暂时用火和杂物封堵。府内…暂时无虞。”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落入大厅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肃清!赶出!无虞!

这三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尤其是那些刚刚还沉浸在末日恐慌中的管事和女眷!他们看向张世杰的目光,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恐惧依旧,但更多了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撼和…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劫后余生的感激!

张维贤敲击扶手的手指,猛地顿住!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骤然爆射出两道如同实质般的精光!那精光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瞬间锁定了张世杰!

“如何肃清?”张维贤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乱兵多少?你方伤亡几何?如何阻敌?如何退敌?说!”

这不是询问,是考校!是审视!是这位老国公在确认这不可思议战果背后的真相!他要看看,这个庶孙,到底是凭着一腔血勇的侥幸,还是…真有不凡之处!

所有人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赵铁柱、王勇等人更是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张世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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