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勋贵阻路笑痴狂(2/2)

就在这时,棚子角落里,传来一阵细微的、金属敲击的叮当声。

王勇循声望去,只见断臂老兵李老蔫正佝偻着背,蹲在一个破旧的炭炉旁。炉火微弱,上面架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块。李老蔫仅剩的左手,握着一把沉重的旧铁锤,正一下下、极其专注地敲打着那块铁。他身边,还散落着几件从流寇尸体上扒下来、已经扭曲变形的铁质矛头、刀片。

“老李头?你捣鼓什么呢?”王勇皱眉走过去。

李老蔫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沾着煤灰,浑浊的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芒。他用铁钳夹起那块被他敲打得渐渐显出一点锥形的通红铁块,声音嘶哑却带着兴奋:“王…王头儿…您看!俺…俺以前在老家…跟俺爹学过几天打铁…这…这破矛头回回炉…烧红了…敲打敲打…磨一磨…兴许…兴许能改个小钻头…修…修火铳那个…那个卡死的铳膛眼儿…”

王勇愣住了,看着李老蔫手中那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工具,看着他那条空荡荡的袖管,再看看他眼中那点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光芒,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激动猛地冲上心头!

“好!好!老李头!好样的!”王勇用力拍着李老蔫的肩膀,声音有些发哽,“你弄!你尽管弄!需要什么家伙什,跟我说!我…我去想办法!” 绝境之中,这点微弱的星火,显得如此珍贵!

---

千户所签押房内,气氛却是一片“祥和”。

赵德彪舒舒服服地歪在主位的圈椅里,肥胖的脸上堆满了惬意的笑容。他手里端着一杯刚沏好的、香气四溢的雨前龙井,美滋滋地啜饮着。下首,徐显宗翘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一个刚从赵德彪这里“顺”走的、成色不错的玉扳指,嘴角挂着得意的冷笑。

“赵千户,您这招‘按额拨给’,真是高!实在是高!”徐显宗放下茶杯,竖起大拇指,“瞧瞧那张世杰,现在像只掉进米缸的老鼠——有粮吃不着!他那‘振武营’?我看是‘振饿营’还差不多!哈哈!听说今天操练,又晕倒两个老棺材瓤子?再这么下去,都不用咱们动手,他自己就把自己练垮了!”

赵德彪得意地捻着鼠须,嘿嘿笑道:“徐公子过奖了!这都是托您的福!要不是您传下话来,让军需和军器局那边把路堵死,光靠我这千户所,想彻底卡死他,还有点费劲呢!”他压低了声音,带着谄媚,“国公府和成国公府那边…”

“放心!”徐显宗矜持地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世泽兄已经放话了!京城所有能沾上军械边的路子,都给他断了!他张世杰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没有粮饷器械,没有匠人,我看他拿什么练他的‘强军’!拿他那张破嘴吹吗?哈哈!”

两人相视而笑,充满了胜利在望的得意。

“对了,”赵德彪想起什么,凑近些,声音更低,“那王五…在牢里还嚷嚷着他背后有人…您看…?”

徐显宗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变得有些阴鸷:“一个死匪的话,疯狗乱咬人罢了。不必理会。秋狩快到了,指挥使大人那边…赵千户,您可得多上点心,挑些‘好手’随扈,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

“明白!明白!卑职一定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绝不让公子和指挥使大人失望!”赵德彪连忙拍胸脯保证。

---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京营。寒风在营房间的窄巷里呼啸穿梭,发出呜呜的悲鸣,更添几分肃杀与孤寂。

左哨那间破败的哨所内,灯火如豆。微弱的火苗在破碗盏里跳跃,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角落里,李老蔫依旧守着他那个破旧的炭炉,炉火映红了他专注而布满汗珠的脸。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断断续续,如同黑暗中倔强的心跳。

张世杰独自一人坐在桌边。桌上,没有笔墨纸砚,只有他那柄沾着敌人血迹、刃口卷了多处、布满细微豁口的雁翎刀。

他沉默着,拿起一块粗糙的磨刀石。舀起一瓢冰冷的、混着冰碴的井水,淋在磨刀石上。

“唰…唰…唰…” 磨刀石与卷刃的刀身摩擦,发出单调、枯燥、却异常刺耳的声音。冰冷的井水混合着磨下的黑色铁屑,顺着刀身缓缓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下,又一下。 张世杰的动作沉稳有力,眼神专注得近乎冷酷,死死盯着刀刃上那些碍眼的豁口和卷刃。他仿佛要将所有的憋屈、愤怒、算计和那深不见底的寒意,都倾注在这枯燥的打磨之中。

刀刃在磨刀石的摩擦下,发出低沉的呜咽。卷刃被一点点磨平,豁口被一点点磨浅,但那本质的损伤,却无法消除。这柄刀,早已不是战场上的利器,更像一把钝重的、只能用来劈砍骨头的屠刀。

王勇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带进一股寒气。他看到张世杰在磨刀,愣了一下,随即默默走到火盆旁,拿起火钳拨弄了一下炭火,让微弱的火光更亮一些。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张世杰那在昏暗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坚毅的侧脸。

“大人…”王勇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低沉,“黑市那边…彻底断了。不过…老李头那边,有点眉目了。他改了个小钻头,还真把一杆卡死的破铳修得能用了…就是太慢,工具也太差…”

张世杰磨刀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听见。只有那“唰…唰…”的磨刀声,在寂静的哨所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王勇看着张世杰那沉静如渊、却仿佛蕴含着雷霆风暴的背影,又看看那柄在磨刀石下发出呜咽的卷刃钢刀,心中猛地一凛。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添了块炭,让火光更亮些。

不知过了多久。 张世杰终于停下了磨刀的动作。他提起刀,凑近跳动的火光。

刀身依旧布满无法磨平的伤痕,卷刃处虽然平复了些,但刃口依旧显得厚钝。刀面反射着跳跃的火光,映照出张世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眼神里,没有沮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一种…如同淬火精钢般的决绝。

他伸出拇指,轻轻刮过那厚钝的刃口。冰冷的触感传来,带着金属特有的粗糙。

“钝刀…”张世杰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沙哑,在寂静的哨所里如同叹息,却又重如千钧,“也是刀。”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破败的屋顶,投向了京城那深不可测的、被重重权贵阴影笼罩的夜空,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弧度。

“钝刀割肉,虽然慢点…但,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