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京营哗变震九门(2/2)
刘氏则坐在稍远一点的绣墩上,手里紧紧绞着一方丝帕,脸上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那层失血的苍白。她眼神游离,嘴唇微微哆嗦着,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得不轻。当看到张世杰时,她的眼中更是瞬间燃起一股毫不掩饰的、如同淬了毒般的恨意和惊疑。
大厅里还站着几位府里有头有脸的大管事和护院头领,个个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垂手肃立,等待着国公爷的示下。空气中弥漫着蜡烛燃烧的焦油味、貂裘的膻味,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父亲!父亲!这可如何是好?!”张之极终于按捺不住,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颤抖,打破了厅内死一般的寂静,“京营…京营真的反了!刚才…刚才王公公派人来传口谕了!说乱兵冲击了西直门!守门的营兵抵挡不住,已经…已经溃散了!乱兵冲进了瓮城!正在撞门!还…还四处放火!京城大乱!陛下…陛下急召五军都督府勋贵、京营提督大臣及所有能调动的家丁护院,即刻前往各门平乱!违令者…斩立决啊!”
张之极的声音如同破锣,在死寂的大厅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众人心头!冲击西直门!瓮城失守!撞门!放火!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描绘出的是一幅何等恐怖血腥的画卷!这意味着,京城的门户已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那些被冻饿逼疯了的乱兵,已经成了失去理智的野兽,冲进了大明的腹心之地!
张维贤敲击扶手的手指猛地顿住!苍老的眼眸骤然爆射出两道寒光,如同沉睡的猛虎被惊醒!他猛地站起身,貂裘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压抑的怒火:
“慌什么!天还没塌下来!”他厉声呵斥张之极,目光如电扫过厅内众人,“府中所有护院、家丁,凡是能拿得起刀枪棍棒的,立刻集合!一刻钟之内,府门前听令!打开府库!披甲!执锐!”
“是!”几个护院头领如蒙大赦,又心惊胆战,立刻抱拳领命,转身如飞般冲出大厅去召集人手。
“父亲!”张之极被张维贤的威势吓得一哆嗦,但随即又涌上更深的恐惧,他肥胖的身体向前蹭了一步,声音带着哭求,“儿…儿臣…儿臣近日偶感风寒,头重脚轻,实在…实在是提不动刀枪啊!这…这刀枪无眼,万一…万一儿臣有个闪失…”
“混账!”张维贤猛地转过身,怒视着张之极,那目光中的失望和冰冷,几乎要将张之极冻结在原地!“你是英国公世子!是这府邸未来的主人!国家有难,勋贵当先!此刻退缩,你还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张之极被骂得面如土色,肥硕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嘴唇哆嗦着,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恐惧和祈求。
“国公爷!”刘氏也顾不得体面,从绣墩上站起,声音尖利地带着哭音,“世子他…他身子骨确实弱!这…这兵荒马乱的,刀箭不长眼…求国公爷看在他是张家嫡脉的份上…”她一边哭诉,一边用怨毒的目光狠狠剜了一眼站在角落、如同影子般沉默的张世杰。
张维贤看着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和只会哭嚎的儿媳,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失望。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目光转向肃立在一旁的几个管事:“府中能调集多少人手?”
一个老管事连忙躬身回话:“回…回国公爷,府中护院能战者,约五十人。健壮家丁,可凑…凑一百人左右。算上各房仆役…能顶上去壮声势的,勉强能凑够二百人。”
二百人!面对成千上万、已经杀红了眼的乱兵,无异于杯水车薪!张维贤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勋贵之家,养尊处优太久,早已不复开国时的武勇。这二百人,能有多大用处?但皇命难违!这是责任,更是考验!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得如同地动山摇般的巨响,猛地从西面传来!那声音比景阳钟更加恐怖,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紧接着,是无数狂乱的、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京城!
“城破了!城破了!”
“乱兵进城了!杀人啦!”
“快跑啊!”
凄厉的哭喊声、绝望的尖叫声、混乱的奔跑声、隐约的兵刃碰撞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如同地狱的丧钟,瞬间击穿了英国公府厚重的院墙,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西直门…破了?!
大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张维贤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灰败,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他扶着椅背,才勉强站稳。那破城的巨响,如同巨锤,狠狠砸在他这位三朝老臣的心口上!
张之极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竟“噗通”一声瘫坐在地,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一股浓烈的骚臭味弥漫开来。他竟被直接吓尿了!
刘氏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叫,双眼一翻,直接晕厥过去,被旁边的丫鬟婆子手忙脚乱地扶住。
整个大厅,彻底乱了套!恐惧如同瘟疫般在每一个人心头疯狂蔓延!连那些肃立的管事和护院,也个个面无人色,眼中充满了末日般的绝望!京城破了!乱兵进城了!这大明的天…真的要塌了吗?!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恐慌之中,一个身影,却如同狂风巨浪中一块沉默的礁石,牢牢地钉在大厅的角落里。
张世杰!
他依旧保持着最初的站姿,身上的旧棉袍在满堂华服中显得格外寒酸。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那破城的巨响、那满城的哭嚎、那大厅里的丑态百出,仿佛都只是他眼中映照出的一幅混乱图景。
他的目光,越过瘫软在地、失禁晕厥的张之极和刘氏,越过那些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的管事护院,最终,牢牢地定格在主位上那位扶着椅背、身躯微微颤抖、脸色灰败却依旧挺直了脊梁的老人身上——英国公张维贤。
张世杰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那破城的巨响,非但没有让他恐惧,反而像一记重锤,砸开了他心中某个一直蛰伏的东西!
他清晰地看到张维贤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深沉的无力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求!
渴求什么?渴求能在这大厦将倾的危局中,有人能站出来!有人能分担!有人能…力挽狂澜!
机会!
一个巨大的、足以彻底改变他命运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如同黑夜中骤然撕裂天幕的闪电,无比清晰地呈现在张世杰的眼前!
这机会,伴随着破城的巨响,伴随着满城的哭嚎,伴随着勋贵世家的仓皇丑态…也伴随着…冰冷的刀锋和无尽的危险!
赌吗?
张世杰的眼底,骤然亮起两点如同寒星般锐利而决绝的光芒!那光芒,比炉膛中跳跃的火焰更加灼热,比破城的巨响更加震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