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算盘珠响破迷局(2/2)

“炭!他说是上好的银霜炭…报账…一两银子一百斤!可送来的…全是半湿的碎炭!市面好炭…也不过五钱银子一百斤!差价五钱!府里寒冬腊月…每月用炭…少说…三千斤!差价…十五两!”

“布匹…针头线脑…灯油蜡烛…肉菜采买…”张世杰的声音越来越快,算珠拨动的嗒嗒声也越来越急,如同骤雨敲打芭蕉!他前世审计过无数贪腐大案,太清楚这些经手采买的小吏能玩出多少花样!虚抬价格,以次充好,虚报数量,吃拿回扣…每一项都是吸食公帑的血蛭!

陋室内,只剩下张世杰嘶哑却冰冷精准的报数声,以及那老旧算盘发出的、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清晰的“嗒嗒”声!张福听得心惊肉跳,枯瘦的身体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颤抖!他只知道刘有财贪,却从没想到,这硕鼠竟贪到了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

“米八十两…油四两…炭十五两…其他杂项…保守估计…每月至少二十两…”张世杰猛地停住拨动算珠的手指,抬起头,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张福,一字一句,如同冰锥砸落:

“福伯!刘有财…他一个小小的采买管事…一个月…光从府库公中贪墨的…就不少于一百二十两雪花银!一年…就是一千四百四十两!这还只是他经手的日常杂项!这还没算他逢年过节、主子们额外采买时捞的油水!这更没算他替刘氏、替张世泽一房…从公中‘抹平’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开销!”

“一千…一千四百多两?!”张福被这个天文数字砸得头晕目眩,浑身冰凉!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十两银子堆在一起是什么样子!一千四百两?!那是多少?那是能堆成一座小山的银子!那是足够几百户流民活命的活命钱!就这么…被刘有财那条恶狗…不!是被刘氏、被张世泽一房…活生生地从英国公府这棵大树上啃噬下来!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悲凉,瞬间淹没了这个老仆!他枯槁的脸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浑浊的老眼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这…这群畜生!畜生啊!”他嘶哑地低吼着,枯瘦的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土炕沿上!

“不止…”张世杰的声音却更加冰冷,如同淬火的寒铁,“福伯…你刚才说…刘有财在城西…养了个外室?还有个小宅子?”

“是…是!”张福用力点头,咬牙切齿,“就在…就在城西甜水井胡同…最里头…一个两进的小院!老奴…老奴偷偷去瞧过!那宅子…少说…少说也得值个三四百两!他一个管事…哪来的钱?!”

“钱从哪里来?”张世杰嘴角扯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自然是贪来的!但这笔开销太大,他一个小小的管事,账面上根本‘抹’不平!所以…”他猛地看向张福,眼神锐利如刀,“他必然要‘借’!”

“借?”张福一愣。

“对!借!”张世杰的声音斩钉截铁,“向府库‘借’!或者…更可能是…用他经手采买的货物做抵押…向外面那些粮商、油坊‘赊账’!然后…在账面上…玩一出‘移花接木’‘拆东补西’的把戏!把窟窿暂时填上!这种把戏…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只要…”

张世杰猛地坐直身体,不顾胸口撕裂般的疼痛,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光芒:“只要我们能找到他‘赊账’的凭据!找到那些粮商油坊给他开的‘白条’!找到他为了买宅子养外室…而留下的…无法在府库账目上‘抹平’的…铁证!那就是钉死他!钉死刘氏!钉死张世泽一房的…棺材钉!”

张福听得浑身热血沸腾!他仿佛看到了那恶贯满盈的一房人,在铁证面前轰然倒塌的景象!巨大的希望和复仇的火焰,瞬间驱散了身体的寒冷和疲惫!

“少爷!老奴…老奴知道!”他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刘有财那外室…姓柳…是个暗门子里出来的!刘有财贪财如命…又极好面子…给那女人置办了不少首饰衣裳…他…他肯定留了账!那些赊货的白条…他不敢放府里…也不敢放自己家…最可能…就藏在那外室宅子里!”

“好!”张世杰眼中精光爆射,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烽燧!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挣扎着想要下炕,“福伯…扶我…我们…现在就去…”

“少爷!不行!”张福大惊失色,死死按住他,“您这身子…外面风雪又大…您出去就是送死啊!这事…这事交给老奴!老奴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把东西给您弄回来!”

张世杰看着张福那张布满皱纹、写满决绝和忠诚的脸,看着他那被烫红的手背和额头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心头猛地一酸。这老仆,是他在这冰冷世界唯一的依靠了。他不能让他去冒险!甜水井胡同…刘有财的外室…谁知道那里有没有眼线?张世泽会不会派人盯着?

风险太大了!

“不行…”张世杰艰难地摇头,肺部火辣辣地疼,“太危险…不能…让你去…”

“少爷!”张福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老泪纵横,声音却异常坚定,“老奴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可少爷您…您是夫人在天之灵唯一的指望!您不能有事!这事…只有老奴去办!老奴在府里几十年…认得些三教九流…知道怎么避开人!您信老奴一次!”

陋室内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窗外风雪呼啸的声音,如同呜咽。张世杰看着跪在地上、如同枯木般的老仆,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忠诚和决绝,一股巨大的暖流和沉甸甸的责任感涌上心头。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

“福伯…小心…”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嘶哑的三个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少爷放心!”张福猛地一抹眼泪,豁然起身,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一种视死如归的光芒!他迅速脱下身上那件单薄的旧衣,换上一件更加破旧、毫不起眼的灰色短褂,又从墙角一堆破烂里翻出一顶破毡帽戴上,遮住了额头的伤口。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在风雪中挣扎求生的京城老乞丐。

“少爷,您安心躺着!等老奴回来!”张福最后看了一眼土炕上虚弱不堪却眼神明亮的少爷,一咬牙,如同融入暗影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拉开那扇破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呼啸的风雪与浓重的黑暗之中。

陋室内,只剩下张世杰一人。

冰冷的空气无情地侵蚀着他单薄的身体,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沉重的杂音。他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裹紧那件破旧的夹袄,却依旧感觉不到一丝暖意。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目光死死盯着门口那片吞噬了张福身影的黑暗,仿佛要将那无边的风雪看穿。时间,在死寂和刺骨的寒冷中,缓慢得如同凝固的冰河。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福伯能成功吗?那宅子里有没有埋伏?刘有财会不会突然回去?张世泽会不会已经察觉?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他只能紧紧攥着手中那把冰冷的旧算盘,仿佛那是他唯一的锚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算珠,发出极其细微的“嗒…嗒…”声,如同黑暗中微弱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

窗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发出凄厉的呜嚎。陋室内,油灯早已熬干,彻底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屋顶破洞透下的、被风雪搅动的惨淡天光,勉强勾勒出屋内破败的轮廓。

张世杰的意识在寒冷和高热的夹击下,开始变得模糊。就在他几乎要再次陷入昏迷的边缘——

“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敲门声,如同鬼魅般,在呼啸的风雪声中响起!不是粗暴的砸门,而是带着一种刻意的、有节奏的轻叩!

张世杰浑身猛地一僵,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手不自觉地摸向炕沿边一根用来顶门的破木棍!是福伯回来了?不对!福伯知道门栓坏了,会直接推门!难道是…张世泽的人?!还是…刘氏派来的杀手?!

那敲门声停顿了片刻,似乎也在倾听屋内的动静。随即,再次响起。

“笃…笃…笃…”

依旧是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稳。

张世杰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肺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攥紧手中的木棍,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虚弱的身体,艰难地、无声地挪到门后,将身体紧贴在冰冷粗糙的土墙上,屏息凝神。

“谁?”他嘶哑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警惕和虚弱,从门缝里艰难地挤出。

门外,风雪呼啸。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低沉、平稳、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穿透风雪和破门的缝隙,清晰地传了进来:

“老奴张全。奉国公爷之命,请世杰少爷…即刻前往…前院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