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水退疫生形势艰(1/2)

肆虐了三日的洪水,终于在第四日的清晨,如同退潮般,显露出了颓势。浑浊的水位缓缓下降,将一片难以言喻的狼藉与死亡,赤裸裸地展现在幸存的生灵面前。

开封,这座千年古城,已然半毁。

昔日平整的街道,如今被厚厚的、泛着黑黄色油光的淤泥覆盖,深可达膝,甚至及腰。淤泥之中,混杂着破碎的家具、扭曲的梁木、泡烂的粮食,以及最多、也最触目惊心的——人畜的尸体。男女老幼,形态各异,有的肿胀如鼓,面目全非,有的保持着挣扎呼救的姿态,无声地诉说着灾难降临时的绝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合型的、令人作呕的恶臭——淤泥的土腥、尸体腐烂的甜腻、以及污水滞留发酵后的酸腐气息,混合在一起,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口鼻之间,令人呼吸维艰。

幸存的百姓,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他们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般,麻木地在齐膝深的泥浆中跋涉。有人用简陋的工具,甚至徒手,在倒塌的房屋废墟中挖掘,试图找到可能生还的亲人,或者,仅仅是挖出一具完整的尸首,得以安葬。低低的啜泣声、压抑的悲鸣,在死寂的废墟上空飘荡,比之前洪水的咆哮更让人心头发堵。

城墙的缺口处,经过军民日夜不息的殊死搏斗,总算用沙袋、砖石、乃至沉船和一切能找到的重物,勉强堵住了一个相对较小的通道,遏制住了洪水主力的涌入。但墙体本身已然酥软,裂缝遍布,仿佛随时会再次崩塌。守军的将士们,无论是振武营还是原秦军,都疲惫到了极点。他们倚着潮湿冰冷的城墙,或坐在泥泞中,许多人连兵器都握不稳,眼神涣散,身上带着与洪水、与水鬼搏杀留下的伤痕和冻疮,士气低落到了谷底。

然而,比这满目疮痍的景象和疲惫的守军更可怕的,是紧随洪水之后,悄然降临的恶魔。

在几处地势稍高,聚集了大量无家可归灾民的区域——比如相国寺残破的广场、州桥附近相对完好的街市废墟——一种新的恐怖,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蔓延。

起初,只是零星的几个人感到不适,腹痛,呕吐,腹泻。在灾后混乱的环境中,这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但很快,发病的人数呈倍数的增长!呕吐物和排泄物的恶臭,迅速压过了原本的尸臭。患病者往往在几个时辰内,就因剧烈的呕吐和腹泻导致严重脱水,眼窝深陷,皮肤失去弹性,最终在极度痛苦中虚弱而死,尸体迅速僵硬发青。

“是瘟疫!是霍乱!快跑啊!”一个被请来诊治的老郎中,刚翻开一名垂死者的眼皮,看到那典型的症状,便如同见了鬼一般,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向后倒退,撞翻了临时搭起的、堆放者寥寥无几药材的棚子,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他的尖叫,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间在灾民中激起了滔天的恐慌!

“瘟疫!是瘟疫!”

“霍乱来了!没得救了!”

“让开!别碰我!”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绝望的哭喊、歇斯底里的尖叫、以及为了逃离病患而发生的推搡、踩踏,让这些本就凄惨的灾民聚集区,彻底化作了混乱地狱。原本还存有的一丝互相扶持的温情,在死亡的威胁面前,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自私与恐惧。

张世杰正在组织人手清理衙门口的淤泥,试图恢复最基本的指挥秩序。当李定国脸色铁青,快步走来,低声将疫病爆发的消息告知他时,张世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沉默地放下手中的铁锹,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附近一处高地,望向那片已然失控的灾民区。他看到不断有人倒下,看到活人像躲避蛇蝎般远离病人和尸体,看到绝望如同瘟疫本身一样在飞速扩散。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初步统计,已然有数十人倒毙!

他知道霍乱意味着什么。在这个时代,这几乎是死亡的代名词,尤其是在眼下这种缺医少药、环境极端恶劣的情况下。一旦大规模爆发,不用闯军再来攻打,开封城自己就会从内部崩溃!

他缓缓抬起手,取下了腰间那枚代表着全军统帅身份的腰牌,玄铁打造的令牌在晦暗的天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大帅!”李定国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急声开口。

张世杰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那片人间地狱,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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