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上山下乡(2/2)

阎解旷见父亲还是这套说辞,情急之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把家里的底给抖了出来:“爸!您别骗我了!大哥每个月交十五块钱给您吧?二哥没结婚前在文化馆干临时工,每个月也交给您五块钱!就算他现在分出去过了,您不还每个月硬要他交三块钱养老钱吗?这么多年,您和我妈省吃俭用的,怎么会一点积蓄都没有?您就是舍不得给我花这个钱!”

这话可戳到三大爷的肺管子了,他脸色一变,刚要发作,但看着小儿子通红的眼圈和儿媳们复杂的眼神,又把火气压了下去。他长长地“哎……”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用一种极其肉疼的语气说道:

“罢了罢了!谁让你是我儿子呢!明天……明天我豁出这张老脸,再去托人问问,看有没有便宜点的临时工名额。”

阎解旷一听有门,脸上刚露出喜色,三大爷紧接着话锋一转,条件来了:

“但是!话得说在前头!这钱,算我借给你的!你得给我写个欠条,不多要,就写四百块!等你上了班,发了工资,每个月必须先还我十块钱! 这是本金!另外,你住在家里,吃在家里,每个月还得交五块钱的住宿伙食费! 咱们父子明算账,这不过分吧?你看怎么样?”

三大爷那句“四百块的欠条”和“每月还十块、交五块伙食住宿费”的话,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阎解旷的耳朵里。他刚刚燃起的一点点微弱希望,还没来得及暖热乎,就被这盆透心凉的冰水彻底浇灭,连一丝青烟都没剩下。

十八块!临时工那点微薄的工资,他早就打听清楚了,撑死了就十八块!十块还债,五块交家里……阎解旷脑子里飞快地拨着算盘珠子,冷汗“刷”地一下就冒出来了,顺着额角往下淌。三块!他拼死拼活干一个月,落到自己手里,竟然只剩三块钱?!

“爸!”阎解旷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和绝望,“您…您这不是要我命吗?!”他猛地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凳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十八块钱!我还十块债,再交五块钱饭钱住宿费?!那我一个月就剩三块钱?!够干什么?!连抽烟都不够!我还怎么活?!”

三大爷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咸菜丝儿,就着窝头咬了一口:“三块钱咋了?厂子里学徒工头三年每月才发十八块生活补贴,除去吃饭住宿,有几个能落下钱的?你这三块钱,净落自己口袋里,还不够你美?你在乡下,别说剩三块,还得往里搭粮票呢!”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语气不容置疑,“就这价儿,这还是看你是我亲儿子的份上!外头想花四百块买个临时工?门都没有!还得搭上人情呢!”

三大妈看着儿子惨白的脸,心里有些不落忍,小声嘀咕道:“他爸,这…这也太…解旷往后连买盒烟、看场电影的钱都没了…”

“烟?电影?”三大爷冷哼一声,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搁,“命重要还是烟重要?有工作就甭想那山沟沟里的苦!至于钱紧巴点儿…哼,正好收收心!年纪轻轻学什么享受?艰苦朴素才是根本!”他转向阎解旷,眼神锐利,“干不干?给句痛快话!明儿我可不一定拉得下老脸去求人!”

阎解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百块的巨债像座大山压下来,每月只剩三块钱的自由更是让他窒息。他脑子里飞快地盘算:隔壁方大妮下乡三年,家里寄去的粮票、咸菜、邮票钱零零总总加起来,怕也早不止这个数了,更别提她受的那些罪。大哥阎解成在工厂当学徒,头三年也是紧巴巴,但好歹在城里,回家有口热乎饭。三块钱…三块钱能干啥?连买双像样的袜子都够呛!可真要去了那人生地不熟、苦累交加的乡下…

一想到方大妮哭诉的那些场景:寒冬腊月赤脚踩冰水挖河泥、饿得前胸贴后背还得强撑着干活、被村里无赖汉子骚扰吓得不敢出门…阎解旷猛地打了个哆嗦。和那些看不见尽头的苦日子相比,眼前这明码标价的“剥削”,似乎成了一条带着残酷希望的出路。

他抬起头,绝望又带着一丝认命地看向三大爷,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爸…我…我写。”

三大爷紧绷的脸皮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丝,嘴角甚至扯出了一个极淡、带着点算计得逞意味的弧度。“嗯,算你识相。”他起身,背着手往自己屋走,“明儿一早写好欠条,摁上手印。我出去转转,摸摸门路。”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阎解旷心上,“记住,四百块,一分不能少。每月十块,雷打不动。住宿伙食费按月交清。你哥你嫂子都是见证。”

阎解旷颓然瘫坐在凳子上,看着桌上清汤寡水的饭食,胃里一阵翻搅,却没了半分胃口。四百块啊!那得是他不吃不喝干多久才能还清的窟窿?每月三块的零花…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未来几年,像个被抽干了魂儿的木偶,在工厂里机械地劳作,领了工资就得乖乖上交,兜里永远空瘪瘪的,连在厂门口买根冰棍都得掂量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