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琼浆布饵 深苑戒心(1/2)
时值武德三年盛夏,汴梁皇城笼罩在一片湿热的沉闷之中。蝉鸣嘶哑,搅动着凝滞的空气,太液池的荷花虽开得繁盛,那浓郁的香气却也驱不散宫闱深处弥漫的无形硝烟。
储秀殿凝香馆内,四角都置了冰盆,丝丝凉气逸出,稍稍抵御着外间的酷暑。
修容花见羞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身着轻薄的湖绡寝衣,外罩一件松香色的软罗大袖衫,小腹已显隆起。
自诊出喜脉以来,她便似一只受惊的雀鸟,将自个儿紧紧锁在这精心打造的笼中,极少踏出宫门。
“嬷嬷,今日的燕窝可仔细验过了?”花见羞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警惕。
她目光落在眼前一名五十余岁、面容肃穆的嬷嬷身上。这是她花了重金,又求得陛下恩典,从宫外寻来的药膳嬷嬷钱氏,据说祖上曾在太医署当差,最是精通药理食补,尤擅安胎。
钱嬷嬷闻言,躬身答道:“娘娘放心,老奴亲自盯着小厨房炖的,银针验过,也按规矩用特制的玉筷试过,绝无问题。”她顿了顿,补充道,“这盏燕窝用的是暹罗进贡的血燕,最是滋补安神,娘娘用了,定能养得龙胎康健。”
花见羞微微颔首,伸出染了蔻丹的纤指,接过宫女递上的白玉盏,小口啜饮起来。她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这后宫之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的肚子。
皇后朱清珞素有贤名,膝下已有嫡子嫡女,或许还不至于如何,但那玉簪阁的徐氏姐妹,还有那些潜藏在角落里的新人旧人,谁又能保证她们没有别样心思?
尤其是那徐婕妤,曾是蜀国太后,心机深沉,绝非易与之辈。
想到此,花见羞放下玉盏,看向钱嬷嬷,语气放缓了些许:“嬷嬷辛苦。本宫知道,这段时日你事事亲力亲为,甚是劳累。”她使了个眼色,身旁的大宫女立刻捧上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锭黄澄澄的金元宝,并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
“这些你且收着。”花见羞道,“只要本宫这胎安然诞下,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少不了你的泼天富贵。本宫已向陛下请了恩旨,届时不仅赏你,连你儿子的前程,孙儿将来入文枢典章院(徐天为应对各地官员紧缺成立的书院,只要进入书院最终毕业考核通过便可以授官)读书的名额,都一并许了。”
钱嬷嬷闻言,浑浊的老眼里瞬间迸发出精光,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老奴谢娘娘厚赏!娘娘洪福齐天,定能顺利为陛下诞下麟儿!老奴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定护得娘娘和龙胎周全!从今往后,娘娘的一饮一食,老奴必亲自查验,绝不让宵小有可乘之机!”这承诺,比起方才更多了几分发自肺腑的激动。
文枢典章院,那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进身之阶,若能得此恩荫,她钱家便是真正改换门庭,从此跻身清流了!
这不仅是赏赐,更是她钱氏家族未来的指望,如何能不竭尽全力?
花见羞满意地笑了笑,挥挥手让她退下。
殿内重归寂静,只余冰盆化水时偶尔滴落的轻响。她轻轻抚摸着微隆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这是她在深宫立足的最大资本,也是招致无数嫉恨的根源。她必须万分小心,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就连每日例行的向皇后晨省昏定,她也借着孕期不适,求了陛下恩典,除年节大典外,一概免了。能少出门,便少一分风险。
与此同时,玉簪阁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徐婕妤,即原蜀国顺圣太后徐氏,正与妹妹花蕊夫人对坐弈棋。
殿内也置了冰,却不如凝香馆那般奢靡,只恰到好处地驱散暑气。
徐婕妤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宫装,只在裙裾处用银线绣了缠枝莲纹,头发松松挽了个堕马髻,插着一支简单的羊脂玉簪,通身上下并无过多饰物,却自有一股历经沉浮沉淀下来的雍容气度。
花蕊夫人则是一身水蓝色绡纱裙,衬得她肌肤愈发莹白,眉眼间那股天然的柔弱媚态,即便在亲姐面前,也未曾稍减。
只是此刻,她执棋的手指微微停顿,低声道:“阿姐,那边……花昭仪如今是越发谨慎了。听说除了年节,连皇后娘娘那边的晨安都免了,整日窝在凝香馆,等闲不见外人。”
徐婕妤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将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自然是怕的。骤然得孕,如同稚子怀金过市,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以她那点城府,除了把自己缩在壳里,还能有什么更高明的手段?”她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这般小心翼翼,倒像是生怕别人不知她腹中龙种金贵似的。”
花蕊夫人蹙眉道:“她这般防备,我们……”
“我们?”徐婕妤打断她,抬眼看了看妹妹,目光锐利,“我们急什么?她花见羞越是这般如临大敌,越是替我们吸引了前朝后宫的目光。让她在前头顶着,我们才好暗中行事。”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你且记住,陛下虽未明旨立储,但对中宫所出的嫡子,那份喜爱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如今嫡子年幼,陛下只会觉得童言无忌,天真可爱。此时若有人妄图与之相争,只会引得陛下厌弃。争,也要讲究时机。需得等嫡子再大些,或许会犯些错处,或许会让陛下觉得不堪大任,那时……方是我们筹谋的时候。”
她拈起一枚白子,在指尖摩挲着,继续道:“所以,花见羞这胎,生男生女,于我们眼下而言,并非紧要。她若生个公主,不过是多个得些赏赐的妃嫔;她若生个皇子,以她的心性和眼界,难保不会生出些不该有的妄想,而且她定然藏不住。到那时,自有她替我们去试探陛下的底线,去承受中宫和那些拥护嫡长正统的朝臣们的压力。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必要时……甚至还可以推她一把。”
花蕊夫人听得心惊,却也觉得姐姐所言在理,轻轻点头:“阿姐深谋远虑,妹妹不及。”
“当下对我们最要紧的,”徐婕妤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花蕊夫人依旧平坦的小腹上,“是趁着花见羞有孕不能侍寝,陛下难免会分心他处的时机,你我要多费些心思,留住陛下,若能早日怀上龙种,才是实实在在的根基。你的恩宠正浓,更需把握。”
花蕊夫人脸上微红,低声应了。
徐婕妤又想起一事,叮嘱道:“还有,从今往后,但凡在宫中遇见花见羞,无论人前人后,我们都需避让三分。她如今是双身子,金贵得很。我们不仅不能招惹,还要防着有心人借我们之手去害她,届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妹妹明白。”花蕊夫人应道,随即又面露难色,“只是……金飞山和李舜玹那边,近来陛下似乎去得少了。我虽按姐姐吩咐,时常在陛下面前提及她们,为她们创造机会,但陛下似乎……兴致不高。至今她二人仍是无品级的宫人,份例用度都拮据,若非姐姐暗中照拂,怕是早被底下那起子势利眼的奴才欺负了去。”
徐婕妤闻言,放下棋子,沉吟起来。金飞山性情温婉怯懦,李舜玹虽冷静但毕竟异域出身,在百花争艳的后宫,确实不易脱颖而出。陛下近来忙于前朝政务,对后宫雨露本就不均,若无人推波助澜,她们只怕真要湮没无闻了。这二人虽不算多么聪慧,但毕竟是蜀宫旧人,用好了,也是臂助。
她思索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看向花蕊夫人:“陛下近来似乎颇喜饮些甜醇的果酒,尤其批阅奏折疲乏时,总爱小酌几杯。越是滋味甘甜馥郁的,越能多饮几口。”
花蕊夫人眼睛一亮:“阿姐的意思是?”
“你明日便悄悄传话给金飞山和李舜玹,我们俩帮她二人多搜集些各地进贡的,或是民间秘制的果酒,就放在她们住处。再让你信得过的宫人,有意无意地在尚食局或是在能接触到御前之人的地方,放出风声,就说她们二人因思念蜀中风味,正在一同研究酿造果酒的方子,颇有心得,酿出的酒液甘美异常。”徐婕妤缓缓道出计划,“陛下若闻得此讯,或会起兴前去品尝。只要陛下肯去,便是机会。”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明日一早,便将她们二人唤来我宫中。有些细节,还需当面叮嘱她们,免得临场出错,白白浪费了机会。尤其是金飞山,她那性子,需得好好教教,见了陛下该如何举止,如何说话。”
花蕊夫人连连点头,脸上露出笑意:“还是阿姐法子巧妙!投其所好,又不着痕迹。我明日一早就派人去请她们过来。”
姐妹二人又低声商议了些细节,直至宫灯初上,花蕊夫人才起身告辞。
夜色渐深,皇城各处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星罗棋布。
凝香馆内,花见羞在钱嬷嬷的服侍下用了安神汤,早早歇下,殿门紧闭,守卫森严。
玉簪阁内,徐婕妤却仍对灯独坐,面前摊着一本诗卷,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如何布局争宠、巩固势力的思量中。
而在那些更偏僻的宫苑里,金飞山和李舜玹或许正因即将到来的、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而心怀忐忑,或暗自期盼。
盛夏的汴梁皇城,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愈发汹涌。
妃嫔们的每一次微笑,每一句言语,甚至每一道菜肴,一杯酒水,都可能藏着无尽的机锋与算计。
在这权力的漩涡中心,无人能够真正置身事外,每个人都在这盘巨大的棋局中,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自己的棋子,为了生存,为了荣宠,也为了那或许遥不可及的野望。
翌日清晨,天色微熹,暑气尚未完全升腾。花蕊夫人果然早早派了心腹宫女,悄悄前往金飞山和李舜玹暂居的偏僻宫室。
金飞山所居的“听竹小筑”靠近西苑,地方狭小,陈设简单。她早已起身,正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发怔。
听闻花蕊夫人相召,且是去徐婕妤的玉簪阁,她先是吓了一跳,随即眼中涌起一丝希冀的光芒。
她慌忙打开妆匣,里面只有几件素银首饰和一朵早已失色的宫花。
挑拣半晌,终究还是选了一支最素净的银簪簪上,又换了一身半新的浅碧色衣裙,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总觉得不够体面,眼圈便有些红了。
她生性柔弱,自入吴宫以来,无依无靠,全仗徐氏姐妹偶尔接济提点,才勉强度日。
如今听闻可能有面圣的机会,心中又是期待又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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