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香蜜-邝露17(润玉番外)(2/2)

他起身,龙袍曳地,扫过金砖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这声音让他想起璇玑宫的回廊——那时邝露总爱穿着月白裙,裙摆扫过青石板,沙沙的,像风吹兰草。

他鬼使神差地走向璇玑宫。

宫门上的封条还在,是他亲手贴的。那日大婚后,他清君侧、定天界,忙得脚不沾地,却在某个深夜,亲手封了这处宫殿。他怕看见偏殿的灯,怕看见案上温着的茶,怕看见她为他绣的那些银杏叶——怕那些温柔,会软化他复仇的决心。

可如今,他亲手撕了封条。

殿内的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偏殿的窗台上,那盆她亲手栽的兰草还活着,叶片虽有些蔫,却倔强地立着;案上的砚台里,墨汁早已干涸,边缘却留着她磨墨时蹭上的指印;书架最高层,还摆着那卷她总爱偷偷翻看的《星象图》,书页边缘卷了角,想必是被她翻了无数遍。

润玉走到案前,指尖拂过砚台的指印,那点浅浅的凹痕,像刻在他骨头上。他想起她总爱蹲在廊下捡银杏叶,说要为他夹满整本书;想起她为他温的莲子羹,总爱放两颗红枣,说“殿下太瘦了,该补补”;想起她醉酒那晚,红着脸抓着他的衣袖,说“殿下,我喜欢你”……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被他用冷漠推开的、被他视作复仇路上绊脚石的温柔,此刻像潮水般涌来,将他溺在其中。

他一直以为,复仇是解药,能医好洞庭湖留下的伤。可直到仇报了,他才发现,真正的伤口,是从她转身离开那天开始裂开的。

“邝露……”他低唤她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他派了无数天兵天将,寻遍了九重天的每座仙山,翻遍了凡间的每处溪谷,甚至去了魔界的忘川河畔。可带回的消息永远是:“未见邝露仙子踪迹。”

有人说,她去了东海,化作了珊瑚,永远守着潮起潮落;有人说,她饮了忘川水,忘了前尘,在凡间做了个普通的绣娘;还有人说,她许是……仙陨了。

最后一种说法,被他亲手压了下去。谁敢再说,便罚去九幽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可午夜梦回,他总会看见她穿着粗布衣裙,沿着溪水走远,背影决绝,没有回头。他想追,却迈不开步,脚下像缠着洞庭湖的水草,越挣扎,勒得越紧。

他走到那盆兰草前,小心翼翼地浇了水。水是从洞庭湖引来的,带着他母族故土的气息。他记得她说过,兰草要喝活水解渴,像人要怀着真心才能活得踏实。

那时他只当是小姑娘的絮语,如今才懂,她早已把真心捧到他面前,是他自己,亲手将它摔在了地上。

他以为复仇能让他得到安宁,却不知,真正的安宁,是她在偏殿为他留的那盏灯,是她眼角那点随笑意颤动的泪痣,是她那句“臣会一直陪着殿下”。

他赢了天下,却丢了那个愿意陪他看遍天下的人。

凌霄殿的钟声又响了,浑厚绵长,宣告着新的朝会开始。润玉站在璇玑宫的廊下,望着满院落尽的银杏叶,忽然觉得这九重天的万里江山,空旷得像座坟墓。

他抬手,摸了摸心口。那里跳动着,却空落落的,比洞庭湖的夜还要冷。

“邝露,”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低语,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你回来好不好?”

“我把天下还回去,把这天帝之位还回去……”

“我只要你。”

风穿过回廊,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没有回应。

只有那盆兰草,在风中轻轻摇曳,像在无声地叹息。

天上地下,从此再无邝露。

而他,将永远守着这座空荡荡的天宫,守着那些被他亲手葬送的温柔,在无尽的悔恨里,做一个孤家寡人。

夜露打湿了璇玑宫的银杏叶,润玉站在廊下,指尖捏着那片绣着“露”字的银杏,银线的冷光硌得指腹发疼。

风里飘着兰草的暗香——是他让人从邝露曾住过的寝殿搬过来的,他每日细心浇水,可是再也没有她在时的那样有灵气。

可后来呢?

后来他为了复仇,把这份温柔推的越来越远。她为他挡天后的暗箭,手臂上留下疤痕,他只淡淡说了句“鲁莽”;她在锁妖塔外等他一夜,冻得嘴唇发紫,他只丢给她一件披风,转身便去查证据;她醉酒那晚红着眼说“我喜欢你”,他明明心动得快要炸开,却在第二日装作若无其事,任由她以为是场梦……

他总以为,复仇和温情不能两全。他以为把她推开,是护她周全——却忘了,她要的从不是周全,是他肯回头看她一眼,肯告诉她“我也在意你”。

廊下的兰草被夜风吹得沙沙响,像她从前在偏殿磨墨时,衣袖扫过砚台的声。润玉闭上眼,眼前全是她的影子:是她蹲在银杏树下捡叶子,阳光打在发梢像沾着金粉;是她为他温茶时,睫毛上落着晨光;是她最后离开那天,背影瘦得像根芦苇,却挺得笔直。

“傻子……”他低声骂了句,声音里带着哽咽。

天下之大,仙者万千,可谁会在他批奏折到天明时,悄悄在案边摆上一碗热粥?谁会在他被天后刁难后,默默为他上药,眼眶红得像含着泪,却笑着说“殿下不怕”?谁会把他随口说的一句“银杏叶好看”记在心上,一片一片绣了又绣,藏在他的书页里?

只有邝露。

从前他觉得,仇恨是支撑他活下去的火,温情是会浇灭火的水。可如今火灭了,只剩下满地灰烬,他才明白,那点水不是来灭火的,是来让他在烧得最旺时,还记得自己是人,不是只会复仇的鬼。

他赢了三界,却成了最孤的魂。凌霄殿的龙椅再暖,也暖不了心口那处空;万仙的朝贺再响,也抵不过她一句“殿下”。

润玉抬手,将那片银杏叶按在胸口,冰凉的银线贴着滚烫的皮肉,像在烫他的悔。

“若有下次……”他对着沉沉的夜色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淬了火的坚定,“若再有一次机会……”

他要掀翻天后的宝座,要为母亲报仇,要让所有欺辱过他的人付出代价——这复仇的路,他半步不会让。

但他也要在她为他挡暗箭时,紧紧攥住她的手,告诉她“别怕,有我”;要在她绣错针脚时,按住她的手,笑着说“这样才好,是你绣的”;要在她醉酒告白的那个夜晚,不再躲闪,低头吻她的泪痣,告诉她“邝露,我也是”。

他要她站在他身边,看他清君侧,看他定三界,看他把这冰冷的天宫,变成能容得下她兰草香的地方。

他再也不会推开她了。

因为他终于懂了,这世上最锋利的剑,不是复仇的刀,是她看向他时,眼里的光;这世上最坚固的铠甲,不是天帝的龙袍,是她那句“臣会一直陪着殿下”。

夜露更浓了,打湿了他的发。润玉望着天际的残月,指尖死死攥着那片银杏,指节泛白。

“邝露……”他唤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祈求,“回来吧……”

“这次,我什么都要。”

“什么都不会再丢了。”

尤其是你。

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像你这样,把一颗真心捧到我面前,不问前程,不计得失,只愿我安好。

再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