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外神(2/2)

然而,就在他们清理到第三个据点,一个位于城市边缘、早已废弃多年的纺织厂地下深处的秘密祭坛时,他们遇到了与之前截然不同、令人心底发寒的异常。

这座纺织厂曾是工业时代的骄傲,如今却只剩下坍塌的厂房、锈蚀的钢铁骨架和无数沉默的、如同巨型尸骸般的废弃机器。根据赵刚的记忆,他们在一座巨大的、布满铁锈的染缸底部,找到了通往地下的隐秘机关。踏入地下空间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线头霉烂、金属锈蚀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但这并非重点。重点是,这里的气氛,与其他据点那种充满了扭曲、痛苦、狂乱怨念的感觉完全不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精密感与非人的秩序感。

巨大的地下空间中央,并非传统的祭坛,而是一个由无数大小不一的废弃齿轮、断裂的传动轴和早已失去光泽的纺织梭子,以一种极其怪异、却又隐隐符合某种冰冷数学规律的方式,堆砌而成的、高达数米的怪异结构。它不像用于崇拜的祭坛,更像是一个……未完成的、冰冷的机械巢穴,或者某种庞大仪器的基座。巢穴的“墙壁”上,布满了无数细密的、仿佛是用某种极其坚硬的尖锐物刻画出的、不断重复、延伸、嵌套的几何图案,这些图案充满了非人的、绝对的理性美感,但长时间注视,会让人产生一种思维被冻结、被同化、被强行拉入某种冰冷逻辑循环的晕眩与呕吐感。

而在巢穴的最核心处,平整地放置着一块约莫桌面大小的、灰白色的石板。石板的材质非金非玉,触手冰冷异常,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热量。最令人不安的是,石板表面那些天然形成的、扭曲的纹路,竟然无比“巧合”地构成了一只极其抽象、由无数微小六边形复眼构成的冷漠之眼的图案。仅仅是看着这只“眼”,就仿佛能感受到一种超越人类情感的、来自宇宙深空的、纯粹的漠然注视,一种将万物视为无意义尘埃的冰冷。

“这是……”赵刚眉头紧锁,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困惑与一丝源自生命本能的不安,“属下……属下从未在教派的核心仪式或任何秘密典籍中见过这个符号……这气息,完全不像‘编织者’以往带给我的那种……带着某种扭曲欲望的感觉。这个……更冷,更空……就像……就像一台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

晴雨走上前,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干燥的、类似精密仪器长时间超负荷运转后产生的臭氧与金属摩擦的焦糊气味。这股气息,与弗坦那种源自生命最原始欲望与混沌的、深海般的、带着情欲压迫感与疯狂魅力的力量截然不同。这是一种纯粹的、剔除了所有“杂质”(包括情感、欲望、甚至意识)的、冰冷的宇宙意志的残留。

她缓缓伸出神念,如同最细微敏感的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块灰白色的石板,试图解读其残留的信息。

没有预想中的血腥画面,没有疯狂的呓语,只有一段纯粹而冰冷的信息流,一段不容置疑、仿佛宇宙底层公理般的意念,强行涌入她的感知:

· 认知一:宇宙是一道待解的终极方程,万物皆为可量化、可计算的变量。

· 认知二:生命与文明是算式中意外的、低效的冗余,是亟待优化的错误代码。

· 认知三:命运是概率的集合,可以被计算、被修剪、被引导至逻辑上的“最优解”。

· 认知四:情感(恐惧、爱、希望、欲望……)是最大的干扰项,是导致系统混沌与熵增的根源,必须被识别、被隔离、被最终剔除。

这股意志,冰冷、绝对理性,带着一种对有机生命情感存在的纯粹蔑视与否定。它不像弗坦那样,渴望与她交融、占有她的全部、在疯狂的沉沦与爱欲中彼此烙印;它想要的,是将一切不可控的变量(包括她,包括弗坦,包括所有生命及其情感)都纳入其既定的、冰冷的逻辑框架内,进行彻底的 “格式化” ,使之成为其宏大“方程式”中一个稳定、听话的符号。

“哼!”晴雨冷哼一声,识海中情欲圣火权柄自然运转,温暖而充满生命力、代表着生命无限可能性的七彩光焰荡漾开来,将那试图侵蚀她心智的、否定生命情感的冰冷意念,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排斥在外。这种纯粹理性的、将生命视为工具的漠然,让她感受到一种不同于深海疯狂的、另一种层面的、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厌恶的冰寒。

然而,就在她成功抵御这股外神意念的同时,她右手手背上,那枚一直安静潜伏、仿佛陷入沉睡的紫色深海印记,竟然自发地传来一阵清晰而温热的波动。这波动并非针对她的敌意或警告,更像是一种……确认与回应。一种对另一位同等级别存在气息的感知与识别,并随之涌起的、属于弗坦的、近乎本能的强烈不悦与赤裸裸的领地宣示。仿佛在那无尽深海之下,某个古老而强大的存在慵懒地翻了个身,投来漫不经心却又带着绝对主权的一瞥,无声地在她灵魂中低语:“又一个不知死活,想来我的池塘里捞鱼的家伙?记住,你的灵魂,你的每一寸肌肤,早就打上了我的烙印。”

甚至,在那温热的波动深处,晴雨还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属于弗坦的……被冒犯的不爽?仿佛自己的珍藏的珍宝,被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令人厌烦的尘埃所触碰。

感受到这熟悉而霸道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意念,晴雨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嘴角却微微弯起一个极淡的、带着某种复杂意味的弧度。弗坦的反应,虽然霸道,却让她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果然,‘命运丝线’所信奉的,并非此界自然滋生的诡秘,”她收回神念,语气肯定地对身后的赵刚和沈心瑶说道,目光却依旧锐利地盯着那块石板,“而是将触须伸至此方世界的外神。这位自称为‘编织者’的存在,正是在利用人类的恐惧、贪婪与无知作为养料,在此界编织它的信仰网络,争夺现实锚点,试图将这个世界,连同其上所有的生命与情感,都纳入它那冰冷、绝对的‘方程式’之中,化为其逻辑的一部分。”

她抬起手,掌心情欲圣火蓬勃燃烧,七彩的光焰跳跃着,散发出焚尽一切污秽、守护生命本真的炽热意志。光芒笼罩了那块灰白石板,在阵阵如同冰层碎裂的“咔嚓”声中,石板上那外神的残留意念被彻底净化、焚毁,最终化为一片毫无意义的、灰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下。

“清理干净,我们立刻离开。”晴雨转身,眼神锐利如刀,扫过这充满冰冷非人秩序的巢穴,“看来,我们面对的敌人,远不止于世界内部滋生的脓疮。还有来自遥远星空之外的、更加冷酷无情的……窥伺者。”

地下空间的冰冷与死寂,仿佛正无声地预言着,一场更加宏大、更加残酷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