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神明自有安排(1/2)
“弱光时”的莲冠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灼热,如同一朵在夜色中收敛花瓣的睡莲。天际的太阳并未真正落下,只是光辉变得柔和,如同蒙上了一层巨大的、半透明的珍珠母贝,洒下的光芒不再刺眼,带着一种朦胧的暖意。温度适宜,晚风带着尼罗河水特有的、微腥而湿润的气息,轻轻拂过城市的大街小巷。
晴雨独自漫步在通往河岸的石板路上。她依旧维持着“诺娜”的化身,灰袍的兜帽微微拉起,遮住了大半面容。她并非漫无目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触须,早已锁定了那个熟悉的气息——拉尔,正独自一人,向着河岸边一处相对僻静的、生着茂密纸莎草丛的角落走去。
几日来的档案室接触,非但没有解开那“熟悉感”的谜团,反而让那感觉如同浸水的绳索,越收越紧。拉尔展现出的沉静博学与他低微的地位形成的反差,他谈及古老仪式时眼中闪烁的、超越功利的光彩,都让她无法简单地将他归类。她需要看到更多,看到他在神圣殿堂之外,在卸下祭司身份之后,最真实的状态。
河岸边的空气比城市内部更为清凉。宽阔的尼罗河在“弱光”下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近乎墨蓝的色调,水流平缓,倒映着天空中那轮奇异而永恒的“落日”,漾开一片片破碎的金色鳞光。远处有归航的船只发出悠长的号角,近处,芦苇和纸莎草在晚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情人间隐秘的低语。
晴雨悄无声息地靠近,借助一丛高大的纸莎草的掩护,目光投向那个孤独的身影。
拉尔背对着来路,面向宽阔的河面,并没有像寻常祭司那样做出标准的祈祷姿态。他只是静静地站立着,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头微微仰起,望着那永恒不变的、散发着柔和光辉的天幕。他的白袍在微风中轻轻拂动,身影在辽阔的天地与河水之间,显得格外单薄而寂寥。
他没有吟唱祀文,也没有跪伏在地。他只是……在说话。
用一种极其轻柔的、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的语气,对着流淌的河水与静谧的夜空,低声倾诉。
晴雨屏住呼吸,将神念的感知提升到极致,那些散逸在风中的、细微的话语碎片,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不,是直接回荡在她的神念感知里。
“…愿河水流经之地,草木丰茂,饥馑远离。”
“…愿今日在码头失去父亲的孩童,能梦见亲人的慰藉…”
“…愿神殿厨房里那位总是偷偷留下边角料给流浪猫的老厨娘,手腕的酸痛能舒缓一些…”
“…还有…愿您,吾神,愿您的目光所及,皆是您所喜悦的景象…”
他的祈祷,依旧如她在庆典时捕捉到的那样,琐碎,具体,充满了对他人境遇的关切,唯独没有他自己。声音里带着一种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善良,像尼罗河底被水流冲刷了千万年的鹅卵石,圆润而温暖。
晴雨静静地听着。
她听过太多祈祷了。祈求爱恋的,祈求权力的,祈求力量的,祈求毁灭仇敌的……那些欲望如同烈酒,浓烈而直接,是她权柄的养料。她也习惯了信徒们对她权能的敬畏与索取。
可像这样的祈祷……仿佛不是在向一位执掌情欲与生命权柄的强大神明祈求恩赐,而是在向一位遥远的朋友,分享着人世间细微的悲喜,并送上最朴素的祝愿。
尤其是最后那句——“愿您的目光所及,皆是您所喜悦的景象”。
她的神心,那早已习惯了波澜不惊、以万物情感为食粮的深邃意识,在此刻,仿佛被一颗来自凡尘的小石子轻轻敲击了一下。
咚……
一声微不可闻,却切实存在的回响。
不是因为信仰之力,也不是因为权柄共鸣,而是因为这句话本身所蕴含的……心意。
一种超越了信徒对神明的敬畏,更接近于……一种纯粹的、想要让对方快乐的愿望。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
在她漫长的生命里,无论是伊瑟炽热而执着的等待,弗坦偏执而充满占有欲的追逐,艾瑟瑞尔温和而带着神性疏离的守护,亦或是其他神明与强者们或贪婪或敬畏的接近,都从未给过她这样的触动。
这个年轻的、力量微小的凡人祭司,竟然在用他力所能及的方式,试图“祝愿”一位神明?
荒谬。
却又……莫名地让人心头发软。
就在她心神微漾的刹那,或许是她的注视过于专注,或许仅仅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岸边的拉尔忽然停止了低语,猛地回过头来。
他的目光,穿透了朦胧的“弱光”,准确地捕捉到了纸莎草丛后那个模糊的灰色身影。
四目相对。
这一次,没有庆典时的喧嚣作为屏障,没有档案室的书架作为间隔。只有静谧的河岸,沙沙作响的芦苇,流淌的河水,以及天空中那轮永恒注视着一切的、柔和的光源。
拉尔显然吓了一跳,脸上瞬间闪过一丝被窥破秘密的慌乱,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晴雨(诺娜)也从短暂的出神中惊醒。她看着他那双在“弱光”下显得格外清澈,此刻却写满了无措和一丝羞赧的眼睛,心中那圈涟漪再次扩散开来。
她缓缓地从纸莎草丛后走出,兜帽的阴影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诺娜……祭司?”拉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和一丝紧张。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白袍,眼神闪烁,不敢与她对视太久,“您……您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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