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宁河王(1/2)

乾元五年的春天,应天城本该是草长莺飞、桃红柳绿的好光景,可不知怎的,一股子倒春寒裹挟着连绵的阴雨,愣是把满城春色浇了个透心凉。

秦淮河的水涨了不少,画舫也少了往日的丝竹喧嚣,连街面上叫卖杏花、春饼的小贩,吆喝声都带着几分有气无力。

“邪了门了,这雨下得没完没了,老子晾在院里的袍子都快长蘑菇了!”吴王府演武场内,朱同燧挽了个刀花,收势而立,对着阴沉沉的天空抱怨道。

他刚练完一套刀法,额角见汗,却被这湿冷的空气激得打了个哆嗦。

旁边抱着胳膊观战的朱同燨慢悠悠地道:“惊蛰已过,春雨贵如油,下点雨正常。只是这连绵之势,确实有些扰人。”

“扰人?我看是扰心!”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插了进来,只见李炎不知何时溜达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个油纸包,一股诱人的肉香隐隐飘出,“知道这说明什么吗?说明老天爷都感应到了,咱们这应天城啊,要出大事,还是伤心事。”

朱同燧凑过去,鼻子抽动:“李叔,带的什么好吃的?至于大事……能有啥大事?莫非哪个不开眼的又惹我爹不高兴了?”

李炎神秘兮兮地摇摇头,把油纸包塞给朱同燧:“刚出炉的烤鹿腿,给你们哥俩打打牙祭。大事嘛……等着吧,消息快到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王府长史脚步匆匆、面色凝重地穿过月洞门,径直朝着澄心殿方向而去,手里捧着一份盖着加急火漆印的信函。

朱同燧和朱同燨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李炎则叹了口气,脸上的玩世不恭彻底收起,低声道:“瞧见没?丧报来了。”

澄心殿内,朱栋正对着一幅巨大的海图比划,上面标注着即将远航南洋的“镇海号”铁甲舰及其护航舰队的航线。他眉头微蹙,手指敲打着旧港的位置,思考着如何进一步巩固大明在那里的统治。

“王爷,”长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那份加急文书呈上,“卫国公府……来报。”

朱栋心头莫名一跳,接过文书,迅速拆开火漆。目光扫过那几行字,他的动作顿住了。文书上的字迹仿佛带着寒意,穿透纸张,直抵掌心。

“卫国公邓愈……于乾元五年三月丙寅,去世。”

简短的一行字,却重若千钧。

邓愈?那个在洪武功臣中排行靠前,以勇猛稳健着称,被老爷子朱元璋私下里称呼为“邓老二”的卫国公?就这么走了?

朱栋沉默着,将文书轻轻放在桌上。他这具身体的本能,涌起一股混杂着震惊与怅然的情绪。

尽管他灵魂来自后世,对邓愈的直观感受多源于史料和原身记忆,但此刻,一种“历史车轮碾过,又一个熟悉名字成为过去”的实感,无比清晰地浮现。

更重要的是,邓愈的离世,意味着大明开国武人集团那根顶梁柱,又倒了一根。徐达、常遇春虽仍在,却也早已伤病缠身,这等擎天玉柱,是坏一根就少一根。

“王爷?”长史见他久久不语,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朱栋回过神,深吸了一口带着湿冷空气,问道:“陛下和太上皇、太后那边,通知了吗?”

“通政司已同时呈报宫中。听闻……听闻陛下悲恸,已下旨辍朝三日。太上皇和太后娘娘也已得知。”

朱栋点了点头,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愁云惨淡的雨幕,沉声下令:“传令,王府内外,即日起摘彩披素,停宴乐百日。着世子、江宁王、淮安王、乐安王、永嘉郡主等,即刻更换素服,随本王前往卫国公府吊唁。”

“是!”长史领命,匆匆而去。

李炎这时才闪身进来,脸上没了平时的嬉笑,低声道:“王爷,邓镇那边……”

“知道了。”朱栋打断他,揉了揉眉心,“这小子,顶梁柱塌了,怕是慌了神。走吧,咱们去看看,送老国公最后一程。”

卫国公府,往日威严的门庭此刻已被一片刺目的缟素覆盖。

两只巨大的白灯笼在春风细雨中摇曳,映得门前石狮都少了几分威猛,多了几分凄凉。车马络绎不绝,皆是前来吊唁的文武官员,人人面带悲戚,或真或假。

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纸钱和潮湿泥土混合的复杂气味。

朱栋的王府仪仗抵达时,立刻引起了注意。他一身玄色常服外罩素白麻衣,神色沉静,在朱同燨、朱同燧等一众同样素服的子女簇拥下,步履沉稳地踏入府门。李炎紧随其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如同暗夜中的鹗鸟。

尚未走进灵堂,那震天的哭声和嗡嗡的诵经声便已传来。灵堂内,白幡低垂,正中停放着巨大的楠木棺椁,明黄棺罩彰显着帝王恩荣。棺椁前香烟缭绕,供品堆积如山。

最引人注目的是跪在棺左的邓镇。他一身重孝,几乎匍匐在地,哭声嘶哑绝望,仿佛要将心肺都哭出来一般。“爹!您睁开眼看看儿子啊!爹——!”一声声呼唤,带着锥心之痛,让闻者无不心酸。他身旁的女眷们亦是哭声一片。

棺椁右侧,则以魏国公徐达、鄂国公常遇春为首,站着一大批勋贵武将。徐达面容枯槁,眼神黯淡,只是默默地看着邓愈的灵位,仿佛一夜间又苍老了许多,那挺了一辈子的脊梁,似乎也微微弯了些。

常遇春则是虎目通红,猛地以拳捶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低吼道:“邓老二!你个不仗义的!说好了等开春一起去汤泉泡澡舒活筋骨,你怎地就失信了!留下我们这帮老家伙……”话语未尽,已是哽咽难言。冯胜、汤和等人亦是面露悲戚,物伤其类之情,溢于言表。

朱栋心中暗叹,这场景,比任何史书描写都更具冲击力。他收敛心神,上前几步,从司礼官手中接过三炷清香,在烛火上引燃,对着邓愈的灵位,肃然三揖。青烟袅袅,模糊了他沉静的面容,却掩不住那份源自地位的威仪与此刻的庄重。

将香插入炉中,他转身走向痛哭流涕的邓镇。

邓镇感受到有人靠近,抬起泪眼模糊的脸,见是朱栋,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竟不顾礼节,一把抓住朱栋的衣袖,泣不成声:“王爷……王爷……我爹……他走了……我……”

朱栋任他抓着,另一只手重重按在邓镇因剧烈哭泣而颤抖的肩上,声音低沉而有力,清晰地传入周围众人耳中:“将军,节哀!卫国公一生征战,为国为民,功勋彪炳,如今走得安详,乃是寿终正寝,你当为他感到欣慰。”

他微微俯身,目光直视邓镇泪眼,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是邓愈的儿子,是卫国公府的继承人!此刻,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你!哭,是为人子的本分;但擦干眼泪,挺起胸膛,扛起卫国公府的旗帜,光耀邓氏门楣,方是为人子者的大孝,方不负你父亲一世英名!你可明白?”

这番话,如同洪钟大吕,不仅震醒了悲痛中的邓镇,也让在场如徐辉祖、常茂等勋贵二代们心神剧震。父辈余荫终有尽时,他们终须独自面对风雨,撑起家族的未来。

邓镇身躯一震,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鼻涕,尽管眼眶依旧红肿,但眼神中已燃起一丝坚定的火焰。他朝着朱栋重重叩首,声音虽哑却带着决绝:“末将……明白!谢王爷教诲!邓镇必不负父亲,不负陛下,不负王爷期望!”

朱栋点了点头,这才转身走向徐达、常遇春等人。几位老将与他目光交汇,皆微微颔首。无需多言,一种同为大明支柱,感同身受的默契已然流通。

皇宫,武英殿。

朱标未曾身着龙袍,仅是一袭玄色常服,独立于那幅巨大的《大明寰宇全图》前。他的目光失焦地落在西北方向,那里曾是邓愈浴血奋战、建功立业之地。殿内寂静无声,唯有窗外淅沥的雨声敲打着琉璃瓦。

他的眼角犹有湿痕,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情感的宣泄。邓愈于他,非止于臣子,更是看着他长大的叔伯,是国之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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