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遗憾”(2/2)

这话像根淬了冰的针,针尖闪着冷光朝秦叶江刺来,却没刺疼他。或许是回忆起太多往事,他此刻异常平静,连眼尾熬夜留下的红血丝都淡了些,眼神像蒙着层薄薄的雾。他看着刘赞,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沉睡的东西:“我是莽撞了点,但我也想保卫这里啊。你知道初中时,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是怎么离开的吗?”

刘赞和康斯加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两人的影子在秦叶江脚边叠成了一团深灰,像块沉甸甸的墨渍。秦叶江顿了顿,喉结“咕噜”滚了滚,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些:“她连张写着‘再见’的便签都没留,周五放学还笑着跟我说明天见,周一我去学校,她的课桌就空了,只有那枚戒指,被塞进了我素描本的夹层里。”他抬手摸了摸裤袋,那枚银戒指正贴着大腿,传来熟悉的凉意。

“高中时,”秦叶江的声音更低了,像怕被风听见,“唯一对我好的人,是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他总借我数学笔记。后来要选保送名额,他在‘小家’和‘大家’之间,像颗被风吹走的种子似的,毫不犹豫选了去西部援建,也离开了我。走之前他拍了拍我肩膀,说‘秦叶江,以后得靠你自己了’。”

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在他鞋尖跳了跳。秦叶江吸了口气,继续道:“现在我身边,真的没什么可以完全信赖的人了。康小姐是我到这之后,第一个能让我放心的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刘赞和康斯加对视一眼,脑袋摇得像两个没上紧的拨浪鼓,刘赞甚至还懵懵地“啊?”了一声。

就在这时,两个陌生的身影像突然从墙缝里冒出来的藤蔓,带着股热带植物的潮气插了进来。操着略带南洋口音的普通话,语速飞快:“我叫于佳森,从遥远的新加坡来!”他说话时,手腕上的银链子“哗啦”响了一声。

另一个青年则微微颔首,指尖转着枚边缘磨得发亮的银质硬币,硬币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他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尾微微上挑,带着股赌场从业者特有的精明与慵懒:“我是艾明,从澳门来。之前在赌场当洗牌手,现在……算是个自由魔术师吧。”

秦叶江连眼皮都没抬,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扇形的阴影,像半拉收起的蝶翼,将眼底翻涌的烦躁遮去大半。指节在磨白的牛仔裤袋里攥得死紧,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皱,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他喉结滚了滚,语气里的不耐烦像团烧得噼啪响的野草,火星子溅得满空气都是,带着灼人的温度,几乎要燎着周遭的寂静:“我管你们从哪来?混蛋!别在这打扰我说话!”

他此刻只想沉回刚才那段回忆里——阳光透过教室老旧的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尘埃在光柱里跳舞。她趴在木纹课桌上画漫画,铅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游走,偶尔抬头冲他笑,虎牙尖闪着细碎的光,发梢垂下来扫过纸页,留下淡淡的影子。哪怕那回忆里裹着的全是遗憾的甜,甜到发苦的涩,也比眼前这莫名其妙的闯入要舒服百倍。

于佳森却像是没听见他话里的刺,反而往前凑了凑,栗色头发带着点发梢的卷,发尾扫过秦叶江的肩膀,像只不怕生的小兽蹭着人。他语气里的熟稔透着股自来熟的热络,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缠着红绳的鞭子,鞭梢缀着枚小铜铃,在地上轻轻点着,发出“叮铃叮铃”的轻响:“哎哎,别这么凶嘛!我看你刚才跟人起冲突,那身手,利落得像只豹子!新加坡的鞭刑你听说过没?那鞭子浸过盐水,一下下去能渗出血珠,能让人大哭三天,我带的这根虽没那么狠,力道可不含糊,下次找个空地给你演示……”

艾明则慢悠悠地转着枚银币,大拇指摩挲着币面模糊的花纹,金属边缘在灯光下划出圈冷光,银辉晃得人眼晕。他目光在秦叶江绷紧的侧脸,像在打量件有趣的藏品,最后落定在秦叶江紧抿的唇线上——那里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巧克力渍,是早上吃面包时蹭到的。他嘴角勾起个若有似无的笑,声音轻得像羽毛搔过心尖:“澳门赌场里,最不缺的就是故事。你这故事里的火气,像杯加了冰的烈酒,呛得人想再尝一口,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秦叶江终于抬起眼,瞳仁里像藏着片被搅乱的深潭,翻涌着没散尽的烦躁与警惕,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似的蔓延开。他扫过艾明指尖旋转的银币,那抹银光像根细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连带后槽牙都咬得发紧。突然觉得这两个人的出现,像把没头没尾的楔子,带着股不属于这里的生猛与诡谲——于佳森身上的皮革味混着烟草气,像刚从货运码头爬下来;艾明指尖的银币泛着赌场特有的铜锈味,冷得像块冰。它们硬生生插进了他正试图慢慢梳理的回忆里,把那些刚要沉淀的情绪搅得一团乱。

空气像被冻住的糖浆,稠得能拉出丝来,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滞重的颗粒感,刮得喉咙发紧。那两个突然闯入的身影,就像两把淬了冰的凿子,狠狠砸进原本泛着暖光的回忆池里——水花四溅中,那些裹着糖霜的碎片全散了。

她画漫画时鼻尖沾着的铅笔灰,原本是会被他笑着用拇指擦掉的,指腹蹭过皮肤时,她睫毛颤得像蝴蝶翅膀;分薯片时指尖相触的微热,曾让两人都红了脸,薯片渣掉在课桌上,都觉得比蜜糖还甜。可现在,这些软乎乎的碎片全被搅得变了形,混进了冰冷的棱角里——铅笔灰成了扎进掌心的木屑,指尖相触的温度变成了金属器械相撞的寒意,每一片回忆都带着尖刺,扎得胸腔里像塞了团生锈的铁丝网,又沉又疼。

连阳光照进来都变了味,从前能在她发梢跳舞的金辉,现在只剩硬邦邦的光斑,落在地上像打碎的玻璃碴,亮得人眼睛发酸。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温柔,全被这突如其来的锋利割成了带血的碎屑,怎么拼都拼不回原来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