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 鬣狗(2/2)
因为他们潜意识里,或许在猜测,在评估:我在经历了虚空之战、推动那惊天动地的大阵之后,是否付出了巨大的、甚至伤及根本的代价?我的力量,是否已经严重衰退?是否……不再具备那种一言定生死、碾压一切的绝对威慑力?
如果我的力量依旧如同深渊不可测,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如此放肆。功劳?等我赏赐便是,谁敢多言?谁敢在我面前像菜市场泼妇般争吵?
但现在……
他们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
一块名为“胜利果实”的腐肉就在眼前。
而守护这块腐肉的“狮王”,似乎……显得有些疲惫,有些“外强中干”?
试探,便在争吵中开始了。
想通了这一层,我心中非但没有愤怒,反而升起一股近乎荒谬的冷静和……嘲讽。
观察力、联想能力、对权力细微变化的敏感度……这群家伙,不愧是能在新旧朝代更迭、内外劫难中存活下来,并且混到如今位置的“人才”。
只可惜,这不是治国安邦、体恤民生的才能。
这是钻营投机、察言观色、抢夺利益的才能。
不是好官的料。
是……蠹虫的料。
我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底那一闪而过的冰冷寒光。
就在这时,下方争吵中,一个似乎是礼部的文官因为被武将呛得厉害,情绪激动之下,声音陡然拔高,几乎变成了尖叫:“……尔等武夫!只知逞匹夫之勇!若无我礼部迅速制定哀悼章程、安抚烈属、拟定战后荣典,军心早乱!民心早崩!此乃大功!岂容尔等诋毁?!”
对面一个武将反唇相讥,声音更是如同炸雷:“呸!人都死球了!要你们那劳什子章程有屁用!老子兄弟们魂都散了!你们写几篇酸文就能让他们活过来?!老子……”
“够了。”
我的声音并不大,甚至有些平淡。
但在那瞬间,我拿起龙案上那块黑沉沉的、用阴寒玉铸成的镇纸,轻轻往案面上一敲。
“铛——”
一声清脆而悠扬的金石交击之声,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在空旷高耸的大殿里回荡开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每个魂魄深处。
争吵声戛然而止。
如同被同时扼住了喉咙。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再次聚焦到我身上。那些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庞,迅速调整回“臣子”应有的表情,只是眼神中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戾气和一丝惊疑。
我放下镇纸,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
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笑容。
一个看起来宽和,甚至带着点无奈的笑容。
“诸位爱卿,”我开口,声音依旧平和,甚至带着点调侃,“今日乃是冥界新生第一天,万象更新之始。非得在这森罗殿上,如同市井泼皮般吵闹度过吗?”
我顿了顿,目光在文官和武将队列前分别停留了一瞬,笑意似乎加深了些,但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眼中,可还有朕这个帝王?”
这话语气不重,甚至带着点玩笑的意味。但“眼中可还有朕这个帝王”这句话本身,就带着重量。
下方群臣脸色都是一变。
短暂的沉寂后,文官以周衍为首,武将以雷将军为首,齐刷刷地躬身行礼。
“臣等失仪!陛下恕罪!”
“末将等鲁莽!冲撞圣驾!请陛下责罚!”
声音倒是整齐。
但是……
我仔细地听着,看着。
周衍弯腰的幅度很标准,声音也充满“惶恐”,但他低垂的眼帘下,目光闪烁,似乎并非真正的“诚惶诚恐”,更像是在揣摩我这句话背后的真实意图和情绪。
雷将军抱拳行礼,动作刚硬,口中说着“请陛下责罚”,但那语气,却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应对,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有恃无恐?或者说是试探后的等待——等待我对他们这番“失仪”的具体反应。
其他臣子也大抵如此。躬身,请罪,言辞恭敬。但那股之前争吵时流露出的、对帝王权威若有若无的轻视和躁动,并未完全消失,只是被暂时压回了恭敬的表象之下。
他们并不真的害怕。
至少,不像全盛时期的我,只需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他们灵魂战栗、跪伏在地的那种害怕。
我的猜测,或许……更接近真相了。
心中冷笑,面上却笑容不变,甚至摆了摆手,显得很大度:“罢了。劫难初平,诸位爱卿心绪激动,言语有些冲撞,也是常情。朕岂会因此怪罪?”
我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龙案上,十指交叉,目光变得“认真”起来:“不过,诸位爱卿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论功行赏,自然需要将各自的功劳算清楚,分明白。如此,赏赐才能公允,才能服众,才不会寒了真正有功之臣的心。”
我环视一周,语气加重:“所以,既然要算,那就好好算。朕,也想听听,在这次冥界大劫之中,我幽冥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究竟各自立下了怎样的汗马功劳。”
说完,我向后靠回椅背,脸上恢复了那种平淡的、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诸位,请继续。”
话音落下。
大殿里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陛下这是……鼓励我们继续吵?还是……反话?
但很快,或许是“算功劳”的巨大诱惑,或许是我那“平淡”表情给了他们错误的信号,又或许是他们心中那份对“大帝已虚弱”的猜测让他们胆子更肥了。
争论,再次开始了。
而且,比之前更加“深入”,更加“具体”。
文官开始详细列举某某部门在某日某时,转运了多少“单位”的阴气结晶,救治了多少“人次”的伤员,发布了多少“道”安民告示,处理了多少“起”民间纠纷……
武将则开始炫耀某某部在某条街道斩杀多少“头”虚空生物,收复了多大“区域”的城区,某位将领身先士卒受了多“严重”的伤,某支小队执行了多“危险”的任务……
他们不再仅仅停留在互相指责和空泛的表功上,而是开始拿出“数据”,开始细化“案例”,开始将这场功劳争夺战,推向一个更加“专业化”和“白热化”的层面。仿佛这不是在朝堂奏对,而是在进行一场关系到各自未来地位和资源的“业绩汇报评审会”。
丑陋。
虚伪。
而又无比真实。
我安静地看着,听着。
仿佛一个局外人。
但我的眼角余光,却并未放松对周围的观察。
尤其是帝座附近,那几个侍立的内侍。
那个老内侍,从我敲响镇纸、群臣请罪之后,就恢复了低眉顺眼、仿佛不存在的状态。但就在刚才,争论再起的喧嚣中,我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眼皮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目光似乎飞快地扫过下方某个文官的方向。
然后,他的身体,以一种极其缓慢、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向着我帝座的侧后方,挪动了……大约一寸?
不止是他。
另外两个侍立在帝座另一侧和稍远些柱子旁的内侍,也几乎在同时,开始以类似的、慢到令人忽略的方式,调整着自己的位置。他们的移动轨迹很微妙,看似是在调整侍立姿态,或者被下方争吵吸引不经意地挪步,但若将他们的移动方向连线……隐隐然,是一个松散的、却意在逼近帝座的半弧。
很隐蔽。
若非我心中早有警惕,若非我此刻神识虽然未大面积外放,但对近身处气息流动的感知依旧敏锐,恐怕也难以发现。
文官的后手?
就这?
几个内侍,就想在关键时刻做点什么?挟持?逼迫?还是仅仅制造混乱?
我不动声色,心中却暗自发笑。
难怪古话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这些文官,玩弄权术、耍弄心眼是一把好手,但真要动起真格的,搞这种“物理”层面的小动作,就显得如此……稚嫩和可笑。
他们把我看成什么了?一个因为力量衰退就可能被几个低阶内侍近身胁迫的弱鸡帝王?
同时,我也想到了军方的可能后手。
镇渊、攀霄两军,明面上二十多万大军,确实已遵照命令,在厉魄和夜枭的指挥下,于大劫平息后第一时间开拔出城,奔赴冥界四方去执行修补壁垒和清剿残余的任务了。
酆都城内,看起来只剩下原本的城防军和一些零散的、属于各部衙门的卫队。
军方如果真有异心,想趁我“虚弱”做点什么,控制城内现有武力,或许是他们认为的底气所在。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
我怎么可能真的将酆都城,将自己所在的核心区域,完全交给一群我不完全放心的人?
早在昨日,局势稍稳,我就已经通过隐秘渠道,给厉魄和夜枭下达了另一条命令:在主力开拔的同时,暗中留下一定数量的、绝对忠诚可靠的精锐,化整为零,秘密潜伏在酆都城内的关键节点,以及……森罗殿附近的一些预设区域。
这是以防万一的后手。
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暴乱、虚空生物潜伏偷袭,或者……像眼前这样的,内部不稳的局面。
军方以为他们掌握了城内的武力?
笑话。
他们掌握的,恐怕只是明面上的、被我故意摆出来的一部分。
真正的刀,还藏在我自己手里。
好歹,自己也是在明朝那鸡飞狗跳的幻梦当中,漂浮了几十年的人,这点小安排,自己还是会做的。
想到这里,看着下方依旧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仿佛胜利果实唾手可得的文武大臣们,我心中那荒谬的嘲讽感更浓了。
冥界的朝堂争斗,相比起人间王朝那些绵延数十年、牵扯无数利益、阴谋阳谋层出不穷的党争政斗,果然还是……太稚嫩了。
或者说,他们活得是够久,但或许正是因为活得久,见识过真正绝对力量的碾压,反而在失去那种绝对压制后,思维容易陷入一种简单化的模式——认为只要抓住“武力”或“近身胁迫”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就能达成目的。
他们被曾经的“安逸”和“绝对服从”环境,钝化了在复杂权谋中更深层次算计的能力。
这个世界啊。
剥开那些神佛、法力、虚空、天道的外衣。
底下这运行着的权力规则,人心算计。
果然,和人间一样。
都是巨大的草台班子。
只不过,演员们换上了不同的戏服,舞台背景更加光怪陆离罢了。
我微微侧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殿门的方向。
算算时间……
玄阴、墨鸦、厉魄、夜枭……
还有我暗中调动的兵马和暗卫……
应该,也快到了吧?
这场闹剧,也该……换个演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