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交代及安排(2/2)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玄阴、墨鸦、厉魄、夜枭,四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那目光极其复杂,有忠诚,有疑惑,有不安,有隐约的猜测,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

他们不傻。

撤走最精锐的部队。

在整个冥界秘密插下不明的“阵基”。

强行引导阴魂向大城镇聚集。

散播“阴魂会无声无息消散”的恐慌消息……

这些命令单独看,或许都能找到一些看似合理的解释,但结合在一起,尤其是结合我之前所说的“代价极大”、“不想让你们死”的话语,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似乎正在他们脑海中缓缓浮现。

他们看着我,我也平静地看着他们。

我知道他们心中此刻必定翻江倒海,充满了各种可怕的猜想。但他们没有问出口。或许是出于绝对的忠诚,或许是明白即便问了,此刻也不会得到真实的答案,又或许……是他们自己也不敢去面对那个可能的答案。

我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笑容,那笑容很淡,没有任何温度,仿佛覆盖在冰川上的一层薄雪。

“你们大概……心中也有了些猜测。”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却又刻意保持着模糊,“不用说出来。”

我挥了挥手,语气转为不容置疑的坚决:

“去干吧。”

“加快速度。”

“时间……不多了。”

四人身体皆是一震。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份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凝重。

最终,他们齐齐躬身,声音低沉而肃穆:

“臣等……”

“领旨!”

没有多余的废话,四人依次转身,步履沉重地退出了北偏殿。

殿门再次合上,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血腥,以及他们四人心中那翻腾的疑虑与不安,都隔绝在外。

殿内,又只剩下我和黑疫使。

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我。

“铺垫……已经开始了。”我轻声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黑疫使微微颔首,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映照着毁灭倒影的沉寂。

我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坐下,脑海中清晰映照着玄阴四人离去时那复杂难言的眼神。

“将攀霄军和镇渊军撤下来……这步棋,走得不错。”

黑疫使的声音从床榻方向传来,打破了沉寂。他的伤势显然好了七七八八,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冷静的赞许。

我转过身,缓步走回椅子坐下,微微颔首,更像是在对自己陈述理由:“冥界……终究不能真的变成一片毫无价值的死寂之地,至少现在不能。”

我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虚空,仿佛在审视未来某个血色的棋局,“这两支军队,攀霄军是厉魄亲手带出来的,也算是亲军,镇渊军更不用说,是跟着我从地府底层一路杀出来的,忠诚与战力皆是顶尖。若是将来,与天庭、西天,或是杨戬那边……终究免不了一战,手下总不能无人可用。”

我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继续梳理着思路,试图将这保留实力的行为,在内心那套新的、冰冷的价值尺度上合理化:“而且,别忘了无支祁前辈那边,还有万余玄冥渊水族,那是一支潜藏的奇兵。这也正是为何,即便酆都战事已岌岌可危,我始终没有下令调他们前来支援的原因。这些,都是我们最后还能握在手里的……底牌。”

“底牌……”

黑疫使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但他随后的话却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长辈审视后的认可,“你能在如此巨大的悲恸和……内心的煎熬之下,依旧保持这份冷酷的理智,懂得权衡,知道留存火种……小子,你终于不再是那个只凭一腔孤勇和狠劲硬冲的莽夫了。”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悠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以及……某种仿佛卸下重担后的释然?

“这下子,本座到走的时候,也就放心……”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像是猛然咬断了舌根,后面几个字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甚至能听到他喉咙里极其轻微的、不自然的滑动声。

但我已经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字——“走”!

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目光如两道冰锥般死死钉在床榻上的黑疫使身上,声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而变得尖锐紧绷:

“大师!你刚才说什么?你要走?走哪儿去?!”

心脏在那一瞬间被无形的手攥紧。走?在这个计划刚刚启动,正是最需要彼此支撑、共同坠入深渊的时刻?他要去哪里?为何之前从未流露半分?一种被唯一战友抛弃的恐慌混合着不解,让我几乎失控。

面对我咄咄逼人的追问,黑疫使先是沉默了一瞬,那沉默短暂却令人心慌。

随即,他发出一阵略显夸张的、试图掩盖什么的大笑声,那笑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勉强。

“哈哈哈……你这耳朵是怎么了?接连大战,神识损耗过度出现幻听了不成?”

他笑着,语气带着强烈的否定和刻意营造的调侃,“本座何时说过要走?定是你听岔了!我是说,‘这下子,本座到时候,也就放心了’!是‘到时候’!不是‘到走的时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啊,李施主!”

他反复强调,语气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丝对我“精神恍惚”的无奈和戏谑。

在他如此肯定且带着笑意的纠正下,我那瞬间绷紧到极致的心弦,一点点被迫松弛下来。一股混合着疲惫、自嘲和一丝庆幸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是啊,或许是最近失去太多,精神压力巨大,又刚刚定下这逆天而行的疯狂计划,导致神识真的有些错乱,听错了吧……他怎么会走呢?我们现在是彼此仅存的、背负着同样血海深仇的同行者了。

我有些无力地抬手揉了揉刺痛的额角,重新坐了回去,声音低哑:“可能……真是我听错了。”

为了驱散这瞬间的尴尬和心底那一丝挥之不去的异样感,我迅速将注意力强行拉回到那血腥的计划本身,想到了另一个关键问题,开口问道:“大师,还有一个隐患。你所说的这个‘万灵血引溯空大阵’,既然源自西天,是他们应对最终大劫的底牌。那如果我们成功启动,将冥界的虚空祸水引向了天界……西天那边,会不会也有能力,如法炮制,再次启动这个阵法,将祸水又引到别处,或者干脆……反制我们?”

这是我基于对手底蕴的合理担忧。西天既然掌握此阵,难保没有相应的防御或反击手段。

黑疫使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个成竹在胸的、带着冰冷讥讽的笑容,仿佛早已料到此问。

“引?他们拿什么引?”

他嗤笑一声,语气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酷,“启动此阵所需的‘材料’,几乎要被我们这次消耗殆尽!人间半数生魂,冥界半数阴魂,外加数十万历经血火淬炼的凶魂……西天就算想故技重施,他们去哪里再凑齐这份‘厚礼’?把他们灵山脚下的信徒和积攒的佛兵全填进去吗?且不说够不够,他们舍得吗?”

我恍然大悟,下意识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发出清脆的响声:“瞧我这脑子,真是……一会儿清明一会儿糊涂。竟忘了这最关键的一点。”

确实,如此恐怖的消耗,几乎是透支性的,西天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甚至永远都无法再凑齐第二次布阵的“材料”。

黑疫使见状,继续深入剖析,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幽冷:“此阵在西天内部,乃是最高绝密。依本座猜测,若非到了三界真正倾覆、万不得已的最后一刻,他们绝不会轻易动用。其最终目的,恐怕不是与虚空死战,而是……以其为跳板,集合举教之力,将他们那所谓的‘极乐佛国’,彻底从三界割裂出去,跳出五行,遁入虚空之外的某种‘安全区’。”

他眼中闪过一丝洞察本质的寒光:“三界没了,他们的佛国却能永存。呵,打得好算盘。”

“可惜啊可惜,”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他们绝对想不到,这被视为最后依仗的终极手段,其核心机密,早已被一个他们视为弃子、一条‘狗’的家伙,偷偷记下,并带了出来。他们到时候,连启动的机会都不会有,因为‘材料’已经被我们抢先用了。他们只能被迫绑在天庭的战车上,跟虚空死磕到底,再无退路。”

说到这里,黑疫使的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如同毒蛇般阴险狡诈,带着明显的引导意味:

“不过……你想想看,若是等到我们的大阵成功启动,冥界隐患彻底解决之后……我们‘不经意’间,让天庭那边知道一个消息:他们的盟友西天,其实一直藏着这么一个能在最终时刻独自逃生的‘救生艇’,而且并非打算与三界共存亡……”

他阴阴沉沉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你说,天庭那边……会作何感想?玉帝、还有那位杨戬,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觉得,自己被最亲密的盟友在背后插了一刀?怀疑和猜忌的裂痕一旦产生……双方之间,还会像现在这样‘精诚合作’吗?”

“天庭会不会想方设法,把这‘救生艇’的控制权抢到自己手里?哪怕只是为了安心?到时候,就算西天坦诚布公,说此法已经无法再次使用,因为人间的生魂不够了……你说,疑心已起的天庭,会相信吗?”

他看着我,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兴奋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美妙的场景:

“怀疑与背叛的种子,只要种下了,就再难根除。它会生根发芽,不断滋长,最终……彻底撕裂他们那本就脆弱的同盟。到时候,不用我们动手,他们自己内部,恐怕就要先乱上一阵了。尤其是,当他们焦头烂额地应对着我们送去的‘大礼’,而转头看到我们地府却已高枕无忧之时……那种抓心挠肝的滋味,想必精彩得很。”

我听着他描绘的未来图景,那画面中充斥着背叛、猜忌与内耗,心中原本因计划本身的血腥而残留的最后一丝不适,竟也被这更深的、针对仇敌的恶意算计所带来的冰冷快意所取代。

是啊,既然要复仇,既然要不惜代价,那么,让仇敌们在痛苦和互相猜疑中走向毁灭,岂不是……更完美?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但我们之间的氛围,却因这共同勾勒出的、充满毁灭与算计的未来,而变得愈发冰冷和……坚定。

只是,在我心底最深处,黑疫使刚才那个突兀的“走”字,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虽然表面涟漪已平,那沉入水底的阴影,却并未真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