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的利刃(2/2)
\问得好。\我转向杨溥,\杨大人可还记得,去年十月您批的那道'以商补军'的条陈?\说着又掏出一叠文书,\胡家商队拿着这道手令,从通州粮仓运走的粮食,可都没进边关啊。\
张辅突然咳嗽一声。我余光瞥见他悄悄挪到了武官队列第二位,心头顿时一紧,他想干嘛?
朱瞻基的手指在龙案上轻叩三下:\李爱卿,你可知诬告皇亲是什么罪名?\
\臣有实证。\我跪下叩首,\若陛下允许,臣可传证人上殿。\
\准。\
殿门开处,一个蓬头垢面的粮商被押了进来。我注意到顾佐的脸色瞬间变了。
\小...小人是胡家商队的账房。\粮商跪地发抖,\去年往大同送的粮,每车都要先抽三成给胡国丈...\
\胡说!\顾佐厉声打断,\陛下!此人必是受人指使!\
\顾大人认识他?\我故作惊讶,\那您应该也知道,您女婿收的那几箱辽东人参,就是跟着这批粮车进京的吧?\
杨溥突然冲到我面前:\李安如!你...你竟敢监视朝廷命官?\
\杨大人言重了。\我平静地推开他,\这些是顺天府查抄胡家商铺时发现的账目。说来也巧,那位粮商今早被人发现溺毙在护城河里。\
大殿内一片死寂。我偷眼看向张辅,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朱瞻基突然开口:\李爱卿,你方才说皇后秽乱宫闱?\
\正是。\我示意侍卫抬进来一个箱子,\这是从坤宁宫偏殿暗格里搜出的情诗,字迹与太医院判如出一辙。更可笑的是...\我翻开最上面一封,\皇后连落款日期都忘了改,正是去年'礼佛'的日子。\
监察院王强突然跪倒在地:\陛下!臣请三司会审!此事实在...\
\王御史。\朱瞻基打断他,\朕记得你女儿是皇后身边的尚仪?\轻飘飘的一句话,让王强瞬间瘫软在地。
张辅终于站了出来:\陛下,此事牵涉太广,臣请...\
\张爱卿。\朱瞻基的目光如刀,\北征时你的事,朕还没追究呢。\
张辅顿时面如土色。我看见他官袍下的双腿在微微发抖。
\退朝。\朱瞻基起身时,玉藻遮住了他嘴角的笑意,\李爱卿留下。\
待众人退去,朱瞻基走下龙阶,亲手扶起我:\爱卿果然没让朕失望。\他的手指在我肩上轻轻一捏,\明日午时,带祁镇去西苑骑马。\
走出大殿时,我看见王瑾正带着东厂的人往刑部大牢方向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蜿蜒的血迹,一直延伸到胡府所在的方向。
刚出午门,一块青砖就迎面砸来。我侧头避让,砖角仍擦过额角,顿时血流如注。十几个绯袍官员从宫墙阴影里涌出,为首的顾佐一把揪住我的前襟。
\佞臣!\他喷着唾沫星子的脸扭曲得可怕,\为了攀附,连这等下作事都做得出来!\
杨溥从背后踹在我膝窝,我踉跄跪地时,后脑又挨了一记笏板。象牙笏板断裂的脆响中,我瞥见张辅站在十步外,拳头攥得发白却没上前。
\都住手!\一声暴喝突然炸响。杨荣带着金吾卫冲过来,他的官靴重重踏在顾佐脚背上,\在宫门前殴斗,你们是要造反吗?\
人群这才散开。我吐出口中血沫,发现地上躺着半颗断牙。杨荣俯身扶我时低声道:\胡皇后在冷宫悬梁了,不过被及时发现,并未危及性命。\
我扶着宫墙站直身子,发现官袍前襟已经撕烂,露出里面染血的里衣。张辅扔来一件斗篷:\穿上,别让百姓看见朝廷命官这副模样。\
三更梆子响过,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杨士奇和杨荣像两个幽灵般立在门口,烛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深深阴影。
\值得吗?\杨士奇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他手中捏着一封奏折,正是我今日在朝堂上呈的,\胡氏被下令满门抄斩,皇后被逼的在冷宫自尽,连两岁的朱祁钰都被废为庶人。\
我抹去眼角凝结的血痂:\杨阁老深夜造访,就为说这个?\
杨荣突然将茶盏砸在地上:\李安如!你知不知道现在满朝文武都在联名弹劾你?连武将都...\
\那又如何?\我掀开案几上的黑布,露出朱瞻基亲赐的尚方剑,\汉王府三百七十一口,赵王府二百八十九口,现在都还活着。\
烛火\噼啪\爆响。杨士奇颓然坐下:\用胡氏满门的血,换汉赵二族的命?\
\不止。\我从袖中掏出一份名录,\还有北征时违令调兵的十七位将领,私通汉王的六位文官,他们的家眷都保住了。\
杨荣一把抢过名录,手指在某个名字上突然顿住:\张辅也在其中?他为何?难怪他今日...\
杨士奇盯着我包扎好的额头看了许久,突然将一本《论语》摔在案上。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他声音发颤,\构陷忠良?逼死国母?\
\杨阁老莫不是老了?我才说了,我若不接这差事,现在诏狱里该多出多少具尸体?\我指向窗外,\胡家满门抄斩的血还没干呢。\
杨士奇枯瘦的手指按在\子为政\三个字上:\那你可知,今日已有六名言官撞了登闻鼓?\
烛火爆了个灯花,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恰好掩盖了我喉间的哽咽。杨士奇临走时留下个油纸包,里面是于谦从边疆捎来的信——只有八个字:\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二位慢走。”
杨士奇的脚步停下,突然压低声音:\你以为皇上会一直需要你这把刀?\
我望向挂在墙上的《饮马坡风雪图》,这是我回京之后命人所绘,汉王策马冲锋的背影在画中格外醒目:\我有想过活不到鸟尽弓藏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