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东宫伴读(1/2)
司礼监的值房内却无半分闲情,窗棂紧闭着,只留一道缝隙透气,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纸张的陈旧气息。王振垂首立在案前,手中狼毫笔悬在奏疏上方,笔尖的墨汁已晕开一小团痕迹,却迟迟未落下。
他今日当值批红,案上堆叠的奏疏足有半尺高,多是地方官员呈报的春耕事宜。王振出身内书堂,是太监里少有的通经史、善笔墨之人,批红时向来利落,可此刻心思却飘远了——自入宫来已近十载,他从洒扫太监做到秉笔太监,看似顺遂,却始终隔着一层天堑。司礼监掌印太监范宏是先帝旧人,深得当今圣上信任,底下还有李全、金英等几位秉笔太监虎视眈眈,若想再往上走,难如登天。
正思忖间,值房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一身暖意的风裹挟着几片花瓣涌了进来。王振抬眼望去,只见范宏身着绣着缠枝莲纹的绯色蟒袍,双手背在身后,缓步走了进来。往日里范宏总是面色严肃,眼角的皱纹都透着威严,今日却难得地带着几分笑意,连眼角的纹路都柔和了许多。
“王振,手头的活先放放,有个差事要交给你。”范宏走到正中的太师椅旁坐下,太监连忙上前奉上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茶汤碧绿清澈,热气袅袅。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王振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王振心中一动,连忙放下笔,躬身行礼:“请公公示下,属下万死不辞。”他垂着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般敲打着胸膛——范宏极少这般单独找他,更别提用“差事”二字,定是关乎前程的大事。
“皇上要为太子选伴读宦官,咱家在皇上面前推荐了你。”范宏将茶盏放在桌案上,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却像一道惊雷在王振耳边炸开。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随即又迅速低下头,掩去眼底的狂喜。
太子朱祁镇今年才六岁,是当今圣上朱瞻基唯一的嫡子,将来的储君,乃至大明的天子。若能成为太子的伴读,便意味着能日日伴在储君左右,从小培养情谊。待太子将来登基,他便是从龙之臣,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那些往日里遥不可及的位置,似乎一下子变得触手可及。
手中的笔杆被他攥得微微发颤,指节泛白。王振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故作谦逊地躬身:“这……属下何德何能,能担此重任?太子殿下金枝玉叶,属下怕有负圣恩与公公的信任。”
范宏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笃定:“你在内书堂的表现,宫里人有目共睹。举止端重,不似其他太监那般浮躁,又通晓经史子集,论学识,在太监里无人能及,正适合教导太子。”他顿了顿,向前倾了倾身子,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提点的意味,“记住,太子年幼,心性未定,不必急于授课讲经,首要的是让他喜欢你、信任你。君臣情谊,自幼便要扎下根来。”
这番话如醍醐灌顶,王振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他再次深深躬身,额头几乎触到地面:“属下明白,定不负公公厚望,不负圣恩。”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激动,也是对未来的期许。
三日后,天刚蒙蒙亮,王振便起身洗漱。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青布袍,领口和袖口都仔细浆洗过,平整如新。他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又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确认无误后,才提着一个小小的布包,朝着东宫的方向走去。
东宫位于紫禁城东部,与其他宫殿的庄严肃穆不同,这里处处透着童趣。院子里种着各色花草,月季、海棠开得正艳,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中飞舞。墙角处放着几个彩绘的蹴鞠,红色的球面上画着金色的龙纹,旁边还有一个木制的秋千,绳索上缠着粉色的绸带,显然是太子平日里玩耍的地方。
“王公公稍候,太子正在午睡,还未醒呢。”一个穿着浅绿色宫装的宫女迎了上来,她声音轻柔,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说话时还微微屈膝行礼。
王振点点头,顺势在廊下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正对着院门的是一间正殿,殿门敞开着,能看到里面的陈设。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三字经》《千字文》《论语》等启蒙读物,书脊都用红绸包裹着,显然是精心挑选的。墙上挂着一幅《孔融让梨》的工笔画,画中孩童们围坐在一起,神态各异,栩栩如生。桌案上摊着一幅未完成的涂鸦,纸上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还画着几只小鸟,墨迹未干,想必是太子亲手所画。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内室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是宫女轻柔的呼唤声:“殿下,醒醒,该起了。”片刻后,一个穿着明黄色小袍的男孩揉着眼睛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心翼翼的宫女,一个捧着漱口的茶水,一个拿着擦脸的锦帕。
这便是当朝太子朱祁镇。他生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得像上好的羊脂玉,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像浸在水中的黑葡萄,此刻还带着刚睡醒的懵懂,好奇地打量着廊下的王振。他身形小小的,穿着宽大的龙袍,显得有些不合身,却难掩天生的贵气。
“殿下,这位是王振王公公,以后就由他陪您读书、解闷。”宫女走到太子身边,轻声介绍道,说话时还轻轻拍了拍太子的肩膀,示意他行礼。
王振连忙站起身,快步走到太子面前,双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叩拜礼:“奴才王振,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他声音恭敬,头埋得很低,不敢直视太子的眼睛。
朱祁镇歪着头看他,小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回忆什么。片刻后,他突然眼睛一亮,语气带着几分雀跃:“你就是范公公说的那个会讲故事的先生?”
王振心中一喜,连忙抬起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回殿下,奴才确实知道几个有趣的故事,若是殿下想听,奴才随时都能讲。”
“那快讲给我听!”朱祁镇一下子来了精神,睡意全无。他拉着王振的衣袖,跑到榻边坐下,然后拍拍身边的位置,脆生生地说:“先生坐这儿讲,离近点听得清楚。”
王振心中微动,太子虽年幼,却毫无架子,这般亲近的态度,正是他想要的。他谨慎地在榻边坐下,半个身子悬在外面,保持着恭敬的姿态:“殿下想听什么故事?是神话传说,还是历史典故?”
朱祁镇歪着脑袋想了想,小手一挥:“我想听打仗的故事!要那种很厉害、打胜仗的故事!”他平日里听宫女讲的多是嫦娥奔月、牛郎织女之类的神话,早就听腻了,此刻满脑子都是英雄好汉的模样。
王振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放缓,带着几分抑扬顿挫:“那奴才就给殿下讲一个霍去病大战匈奴的故事。霍去病将军年少有为,十八岁的时候就跟着大将军卫青出征匈奴……”
他刻意将故事讲得生动有趣,讲到霍去病率领八百轻骑,趁着夜色深入大漠,绕过匈奴主力时,故意压低声音,营造出紧张的氛围;讲到汉军与匈奴骑兵短兵相接,霍去病手持长枪,冲锋陷阵时,又提高声音,语气激昂。朱祁镇听得入了迷,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紧紧盯着王振,连呼吸都放轻了。当听到汉军大获全胜,俘虏匈奴王子时,小太子再也忍不住,兴奋地拍着小手叫好:“好!打得好!霍去病将军真厉害!”
“后来呢?后来霍去病将军还打了胜仗吗?”故事讲完,朱祁镇意犹未尽,拉着王振的衣袖追问,眼中满是期待。
王振笑道:“殿下别急,霍去病将军后来还打了很多胜仗,封狼居胥,成为了千古流传的英雄。不过今日天色不早了,该读书了,若是殿下还想听,明日奴才再接着讲。”
他说着,从布包里取出一本《三字经》,书页已经被精心装订过,边角处还包了一层牛皮纸,防止磨损。他没有直接翻开讲解,而是看着朱祁镇,轻声问道:“殿下可知,为什么‘人之初,性本善’?”
朱祁镇摇摇头,小脸上满是疑惑:“先生,什么是‘性本善’呀?”
“‘性本善’就是说,每个人刚生下来的时候,心性都是善良的,就像一张白纸,干净无瑕。”王振用浅显的比喻解释着深奥的道理,他怕太子听不懂,还特意伸手比划了一下,“后来之所以会有好人坏人,是因为有些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学了不好的东西,就像在白纸上画了脏东西;而有些人一直学好事,白纸就会变得越来越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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