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梃击案·下(2/2)

“姓庞?姓刘?”刘元珍眼睛一亮,“宫中内侍里,姓庞又姓刘,且有机会接触宫外的,会不会是承乾宫的庞保、刘成?”

这话一出,大堂里顿时一片寂静。承乾宫是郑贵妃的寝宫,这名字一提,谁都明白其中的分量。

乔应甲脸色沉了下来:“刘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没有证据,怎可牵扯贵妃娘娘?”

刘元珍道:“我并非特指,只是就事论事。庞保、刘成二人在宫中任职多年,结交甚广,且常在外走动,确实有机会勾结外人。如今张差供出姓庞姓刘的太监,这二人自然是首要怀疑对象。”

张问达沉吟片刻,道:“传讯庞保、刘成!即刻带至大堂对质!”

衙役们领命而去。可没过多久,就匆匆回来禀报:“大人,不好了!庞保、刘成二人……二人已于昨夜自尽身亡!”

“自尽?”张问达猛地一拍案,“怎么会这么巧?刚要传讯,就自尽了?”

刘元珍脸色凝重:“这分明是杀人灭口!看来此事背后,确实有人指使,而且势力不小!”

乔应甲沉默不语,手指又开始敲击案边,只是节奏比之前快了些。

李进忠在一旁适时开口:“诸位大人,庞保、刘成自尽,更说明他们心中有鬼!张差的供词,加上这碎银和纸条,足以证明他们二人就是主使!”

张差也跟着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是他们……就是他们让我去的!我只是拿了银子,按他们说的做……”

事情似乎一下子明朗起来。庞保、刘成是郑贵妃宫中的内侍,他们勾结宫外的张差,利用张差疯癫的名声,意图行刺太子。事情败露后,幕后之人怕他们供出更多,便杀人灭口,让他们自尽了。

张问达看着案上的证据,又看了看张差,沉声道:“张差,你所说是否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定当凌迟处死!”

张差连连磕头:“句句属实!小人不敢撒谎!”

审讯持续到傍晚,最终形成了卷宗。三法司联名上书,将案情呈报御前:张差受承乾宫内侍庞保、刘成指使,持梃闯东宫行刺,事败后庞、刘二人自尽灭口。恳请陛下圣裁。

奏折递上去的第二天,万历皇帝的圣旨就下来了。

“张差谋刺储君,罪大恶极,凌迟处死,曝尸三日。庞保、刘成勾结外人,意图谋害太子,虽已自尽,仍需掘坟戮尸,以儆效尤。承乾宫监管不严,着郑贵妃闭门思过一月,无旨不得出宫。东宫太子受惊,着内务府送去慰问之物,好生休养。”

圣旨一下,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有人觉得处置得当,有人却觉得太过仓促,庞保、刘成死无对证,仅凭张差的供词和几样模糊的证据,就定了案,未免太过草率。可皇帝已经下了旨,谁也不敢再深究。

东林党人杨涟曾想上书争辩,却被同僚拉住:“杨大人,陛下心意已决,再争无益。若是惹恼了陛下,反而会连累太子。”

杨涟看着皇宫的方向,重重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把奏折压了下来。

东宫之内,朱常洛屏退了所有内侍宫女,只留下王安。

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膝盖上,长长叹了口气。“王安,你都看到了。”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深深的无力,“这便是……这便是朕的朝局。”

王安站在下首,垂着手,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殿下,陛下已有圣裁,此事也算告一段落了。您不必太过忧心,保重龙体要紧。”

朱常洛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疲惫:“告一段落?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庞保、刘成是什么人?不过是两个小太监,若无背后之人指使,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行刺储君。”

王安道:“殿下英明。只是此事牵扯甚广,陛下不愿深究,也是为了朝堂稳定。”

“稳定?”朱常洛苦笑一声,“这等稳定,不过是自欺欺人。今日有人敢派人行刺,明日便敢做更出格的事。朕这个太子,做得如履薄冰啊。”

他顿了顿,看向王安:“那天李进忠献的证据,你怎么看?”

王安沉吟道:“碎银和纸条,确实像是宫中之物。只是那纸条上的字迹太过模糊,落款也看不清,终究不算铁证。”

朱常洛点点头:“朕也觉得奇怪。李进忠擒获张差后,为何不立刻呈报证据,偏偏要等到审讯陷入僵局时才拿出来?”

王安没说话。他想起那天在破庙里,李进忠单独待了一炷香的时间,想起李进忠怀里藏着的那枚刻着“郑”字的玉佩。那玉佩是郑贵妃贴身之物,怎么会出现在张差的破庙里?李进忠为何不把玉佩交出来,反而藏了起来?

这些话,他没敢对朱常洛说。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反而更危险。

“殿下,”王安缓缓道,“水浑至此,非一日之功。能暂得安宁,已属不易。朝局之复杂,人心之幽微,确……确远超臣之想象。”

他感到一种巨大的疲惫。忠诚、证据、真相,在这些盘根错节的权力博弈面前,似乎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朱常洛看着他,眼神里多了几分理解:“你说得对。罢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朕只盼着,往后能少些风波。”

夜色渐深,紫禁城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李进忠提着一壶酒,脚步轻快地来到王安的值房。

他没敲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王大哥,案子结了,该松快松快了!”他说着,自顾自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给自己和王安各倒了一杯酒,“来,兄弟敬你!”

王安坐在桌边,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没有动。

李进忠不以为意,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哈出一口酒气,脸上泛起红晕。“大哥可是觉得憋屈?觉得这结果不公?”

王安抬眼看他,不置可否。

“我的好大哥诶!”李进忠凑近些,声音压得低了些,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这结果,才是最好的结果!”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王安:“咱们既在太子爷面前立了功,显了忠心,往后太子爷定会重用咱们。又没把那边往死里得罪,郑贵妃不过是闭门思过一月,风头过了,照样是承乾宫的主人。”

王安眉头动了动:“你就不怕,此事过后,她会报复?”

“报复?”李进忠笑了,露出一口黄牙,“她感激我们还来不及呢!若不是我们把证据做得‘恰到好处’,只牵扯到庞保、刘成,她这承乾宫,怕是早就保不住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那里藏着那枚玉佩,语气带着几分得意:“再说,咱们手里还捏着她的把柄。这玩意儿,比任何证据都管用。关键时刻,能保命,更能……换来意想不到的东西!”

王安看着他,忽然开口:“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把真相查出来,对吗?”

李进忠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真相?大哥,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真相?对咱们有利的,就是真相。”

他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语气变得悠长而充满野心:“大哥,你我都是底层爬上来的。太平时节,哪有咱们兄弟出头的机会?就得是这样的乱局,这样的浑水……”

他顿了顿,看着窗外沉沉的夜幕。

“乱世,方显英雄本色啊!”

王安听着他的话,看着他因酒精和野心而发亮的眼睛,心中那点悲凉渐渐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王安端起那杯一直未动的酒,缓缓饮尽。

李进忠看着他喝酒,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就对了,大哥。往后这东宫,乃至这紫禁城,还得靠咱们兄弟互相扶持。等咱们权倾朝野的那天,想要什么没有?”

王安没说话,只是拿起酒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李进忠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打算,说着未来的荣华富贵。王安只是默默听着,一杯接一杯地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