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梃击案·下(1/2)
刑部大堂,森严肃杀。
“啪!”
惊堂木重重拍下,震得案上砚台里的墨汁都晃了晃。三法司的堂官们高坐其上,刑部侍郎张问达须发皆白,右手还按在惊堂木上,目光扫过阶下:“张差!究竟何人指使?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大理寺卿刘元珍跟着开口,声音沉得像块铁:“你持梃闯东宫,意图行刺储君,此乃灭族大罪!若有人主使,供出来尚可从轻发落,再敢装疯卖傻,休怪刑具无眼!”
都察院左都御史乔应甲没说话,只是俯身盯着阶下,手指在案边轻轻敲击,发出单调的声响,像是在给审讯倒计时。
阶下,张差瘫在地上。他手腕脚踝都留着镣铐磨出的血痕,脊背弓得像块揉皱的破布,只有胸腔微微起伏,证明还活着。听见问话,他缓缓抬起头,眼皮沉重得像是粘了胶,眼神涣散得没个焦点,嘴唇翕动着,发出细碎的声音。
“奸党……打杀奸党……”
翻来覆去,就这四个字。有时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几分疯癫的亢奋;有时又低下去,像蚊子哼哼,谁也听不清后面还跟着些什么。
旁听席上,王安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坐得笔直,目光在堂上诸公脸上转了一圈。张问达面沉如水,显然在强压怒火;刘元珍频频摇头,神色里满是疑虑;乔应甲依旧敲着案边,眼神里看不出情绪,倒像是在盘算着什么。再往角落看,李进忠跪在那里,脑袋微微低着,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恭顺得很。可王安知道,这小子的眼睛没闲着,定然在暗中扫视全场,捕捉着每个人的神色变化。
王安身旁,坐着个名叫沈鲤的老御史,是东宫属官,此刻忍不住低声叹道:“王公公,这案子审了三天了,还是这光景。张差要么疯癫,要么闭口,再这么下去,怕是要不了了之。”
王安没回头,声音压得极低:“沈大人,急不得。这大堂之上,盯着的人太多,想让他开口的,不想让他开口的,都在看着。”
沈鲤点点头,又瞥了眼李进忠,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许:“说起来,这次多亏了李公公。若不是他当机立断,拿下张差,后果不堪设想。”
王安嘴角动了动,没接话。他想起擒凶那天,李进忠是第一个冲上去的,动作又快又狠,像是早就料到张差会出现在那里。更让他在意的是,那天搜捕张差落脚的破庙时,李进忠抢着进去,待了足足一炷香才出来,说什么都没搜到。如今想来,怕是那时就藏了东西。
阶下的审讯还在继续。张问达又拍了一次惊堂木,这次力道更重,声音震得人耳朵发嗡:“来人!再用刑!”
两个衙役应声上前,架起张差就要往刑架上拖。张差突然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双手胡乱挥舞着,脚尖蹬得地面沙沙作响。
“别打……别打……”他突然喊了一声,眼神似乎清明了些,“我……我是被人骗来的……”
张问达眼睛一亮:“哦?被何人所骗?从实说来!”
刘元珍也往前探了探身子,乔应甲敲击案边的手指停了下来。
张差张了张嘴,像是在努力回忆,可刚要说什么,突然眼神又变得涣散,脑袋一歪,又开始胡言乱语:“赏钱……有赏钱……打杀奸党……”
衙役们停下了手,看着张问达,等着指示。张问达气得脸色发白,重重哼了一声:“继续用刑!我就不信,他骨头这么硬!”
就在这时,李进忠忽然动了。
他膝盖在地上一蹭,往前膝行两步,双手按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诸位老大人!”他的声音带着点颤音,还有恰到好处的激动,“奴婢……奴婢或有线索禀报!”
这一声,让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他身上,有惊讶,有好奇,还有几分审视。
张问达愣了一下,随即沉声道:“讲!”
李进忠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磕头磕出的红印,双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那布包看着不起眼,是粗麻布做的,边角都磨毛了。他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打开,动作慢而郑重,像是里面藏着什么稀世珍宝。
第一层打开,是几张揉得皱巴巴的草纸;第二层打开,露出了几块碎银,大小不一,成色看着很普通;再往下翻,是一张折叠了好几层的纸条,纸边都泛黄了,像是放了些日子。
“这是在擒获张差后,奴婢于其落脚破庙的草席下暗中搜得。”李进忠双手将布包举过头顶,声音里带着点惶恐,“当时场面混乱,又要押解张差回衙,奴婢一时疏忽,未及立即呈报。今日见审讯陷入僵局,才想起此事,奴婢有罪!”
张问达朝旁边的衙役使了个眼色:“呈上来。”
衙役快步上前,接过布包,转身呈到案上。张问达先拿起那几块碎银,放在手里掂了掂,又递给刘元珍和乔应甲看。“这银锭的成色,”刘元珍看了一眼就道,“像是宫中下层太监、宫女们领的月例,或是偶尔得到的小额赏赐。民间流通的银子,成色大多比这个好。”
乔应甲接过银锭,用指甲刮了刮,又闻了闻,点头道:“刘大人说得是。这银子里掺了铅,分量也不足,确实是宫里常用的那种。”
接着,张问达拿起那张纸条。纸条已经被揉得有些破损,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像是用炭笔写的,又被水浸过。他凑到眼前仔细看,刘元珍和乔应甲也凑了过来,三人头挨着头,足足看了半盏茶的功夫。
“事成……有赏……”张问达一字一顿地念道,“后面的字看不清了,像是‘白银五十两’?落款处……这是什么字?”
刘元珍眯着眼睛:“像是个‘庞’字?又不太像。笔画太潦草,还晕开了。”
乔应甲手指点在纸条上:“不管落款是谁,这‘事成有赏’四个字,就说明张差此行不是自发的!他是受人指使,而且有金钱往来!”
这话一出,大堂里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旁听席上的官员们交头接耳,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原来真有人指使!”
“宫里的银子……难道是内侍干的?”
“谁会这么大胆,敢指使人行刺太子?”
张问达抬手往下按了按,大堂里又安静下来。他看着李进忠,语气缓和了些:“李公公,你当时搜得这些东西,为何不立刻呈报?”
李进忠趴在地上,声音依旧带着惶恐:“回大人,当时破庙里又脏又乱,奴婢搜到东西后,怕被人看见,先藏在了身上。后来押解张差回来,一路上事情繁多,又要应付各方询问,竟把这事忘了。今日见大人审讯艰难,张差又百般抵赖,奴婢才猛然想起,这才敢禀报。若因奴婢的疏忽误了案情,奴婢万死不辞!”
他说得情真意切,额头又在地上磕了一下,这次磕得更重,红印变成了青紫色。
乔应甲看着他,突然开口:“李公公,你在东宫当差多久了?”
李进忠一愣,随即回道:“回乔大人,奴婢入宫已有十五年,在东宫当差也有三年了。”
“三年?”乔应甲笑了笑,“那你对东宫的规矩,该是很熟悉了。张差闯宫那天,你为何会恰巧在东华门附近?”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旁听席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王安也坐直了身子,看向李进忠。
李进忠脸上的惶恐不变,语气却多了几分坚定:“回大人,那天是太子殿下让奴婢去内务府支取些笔墨纸砚,路过东华门时,就听见有人喊‘抓刺客’。奴婢想着太子殿下的安危,便立刻冲了上去。这都是奴婢的本分,不敢居功。”
“本分?”乔应甲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琢磨。
张问达见状,开口道:“既然有了这条线索,便顺着查下去!张差,你再好好想想,是谁给你的银子?是谁让你去东宫‘打杀奸党’?”
衙役们再次架起张差,这次没直接用刑,只是将烙铁放在他面前晃了晃。烙铁烧得通红,冒着热气,发出滋滋的声响。
张差看着烙铁,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眼神里满是恐惧。他张了张嘴,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李进忠在一旁适时开口,声音不高,却刚好能让张差听见:“张差,你若说实话,大人或许能饶你一命。若是再装疯卖傻,这烙铁烫在身上,可就不是皮肉之苦那么简单了。”
张差猛地打了个寒颤,突然哭了起来,声音嘶哑:“我说……我说……”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盯着他。
“是……是两个太监让我去的……”张差断断续续地说,“他们说……东宫有奸党,让我去打杀了……事成之后,给我五十两银子……”
张问达追问:“那两个太监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的?”
张差皱着眉,像是在努力回忆:“一个……一个姓庞,一个姓刘……他们没说哪个宫的,只让我到东华门附近等着,会有人给我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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