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深宫寒夜(2/2)

“饶了你?”赵太监眯起眼睛,语气刻薄,“今日不罚你,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今晚不许吃饭!给老子跪在库房门口,好好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起来!”

北京的冬夜,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

李进忠被剥去了外袍,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夹衣,直挺挺地跪在甲字库冰冷的石阶前。石阶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碴,寒气透过单薄的裤腿,直直地钻进膝盖里,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接着便麻木起来,最后仿佛膝盖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剩下一片彻骨的寒凉。

寒风卷着地上的雪沫,打在他脸上、脖子上,钻进他的衣领里,冻得他牙齿格格作响。

“狗眼看人低……都给老子等着……等着……”他咬着后槽牙,低声诅咒着。

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就在这时,一个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李进忠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视线模糊中,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快步走来。那人穿着一身干净的青色袍服,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脚步很轻,似乎怕被人发现。

走近了,月光落在那人脸上,是王安。

王安走到他面前,没有说话,只是飞快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后,将一件还带着体温的棉袍轻轻披在了他几乎冻僵的身上。棉袍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还有王安身上特有的、书卷气的清味,温暖瞬间包裹了李进忠冰冷的身体。

李进忠猛地一震,愕然抬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王……王大哥?”他喉咙哽住了,几乎说不出话。

王安没做声,只是蹲下身,打开食盒。食盒里是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暄软饱满,还有一碟用油炒过的咸菜,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快,趁热吃点。”他把馒头和咸菜塞到李进忠手里,声音压得很低,“我偷着来的,司礼监值夜严,不能久留。”

李进忠也顾不得许多,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冰冷的牙齿碰到温软的馒头,热气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那股暖意让他几乎落泪。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噎得直翻白眼,王安就在一旁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递过一壶温水。

两个馒头很快就吃完了,咸菜的咸香驱散了些许饥饿感。李进忠用袖子擦了擦嘴,身上有了些暖意,那股被压抑的狠劲又回来了。他看着王安,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愤怒,还有一丝不甘。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王安低声开口,语气里带着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偷学东西是犯忌讳的!宫里的文书,哪怕是废弃的,也不能随意触碰。幸好赵公公只是罚你,若这事报到司礼监去,你还有命在?”

李进忠咽下最后一口温水,攥紧了拳头,声音带着压抑的咆哮:“我不甘心!王大哥!我不想像条狗一样老死在这破库房里!凭什么那些蠢货都能爬上去?凭什么你能进司礼监,我就只能在这里搬杂物?我不服!”

王安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远处的宫墙上,夜色中的宫墙像一头沉默的巨兽,透着威严和冰冷。“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急不得。识字是好事,但也不能这么莽撞。”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我进司礼监,也是熬了七年才换来的机会,平日里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你这样冒失,迟早要惹祸。”

“规矩?规矩都是给咱们这些人定的!”李进忠猛地抓住王安的手腕,他的手冰冷刺骨,力气却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王安的肉里。他的眼神在清冷的月光下灼灼发亮,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王大哥,你不一样,你识字,你有文化,你在司礼监,你有前程!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我不拼,不赌,难道就等着在这里烂掉吗?”

他看着王安,语气忽然变得异常恳切,甚至带上了几分孤注一掷的悲凉:“王大哥,这宫里,我就认得你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当年在破庙里,你分给我那半块麦饼,我记到现在!今天这顿饭,这棉袍,我更记在心里!”

他挣扎着,忍着膝盖的剧痛,猛地从地上站起身,又“咚”地一声跪了下去。这一跪,比刚才被惩罚时更重,石阶发出沉闷的声响,震得他膝盖一阵钻心的疼。他对着王安,在这冰冷的雪夜里,“咚咚咚”磕了三个头,额头上沾满了雪沫和尘土,却依旧抬着头,目光死死盯着王安。

“王大哥,你若是不嫌弃,我李进忠今日就对月发誓,认你做我的异姓兄长!”他的声音压抑却带着一种可怕的执拗,字字铿锵,“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日我李进忠若得势,必不负兄!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王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誓言惊住了。

他本能地觉得这誓言太重。

可看着李进忠冻得青紫的脸,看着他额头上磕出的红印,看着他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王安的心又软了。他想起当年在破庙里,两个少年依偎着取暖,分享半块麦饼的日子;想起入宫后,两人各自挣扎,难得再见一面的疏离;想起这深宫之中,无处不在的冰冷和孤寂,人人都在为了生存而战,能有一个真心相待的人,何其难得。

他伸出手,轻轻扶住李进忠的肩膀。“快起来……地上凉。”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我……皆是苦命人,在这宫里互相照应,也是应当的。”

李进忠就着王安的力道,艰难地站起身,膝盖一阵钻心的疼,让他差点栽倒。他靠着王安的肩膀,喘了几口粗气,抬头望着头顶那轮被宫墙切割得残缺不全的冷月,嘴角却勾起了一丝近乎狰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