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漕运风波(1/2)
乾清宫内,万历帝朱翊钧的脸色却比隆冬腊月还要冰冷。御案上,一份来自漕运总督的紧急奏报墨迹未干,字里行间的惊惶与沉重,如同一块巨石,压得满朝文武喘不过气来——“漕粮北运至天津卫,盘查点验时发现巨额亏空,原额四百万石漕粮,实际到仓不足三百万石,其余百万石粮食竟不翼而飞!沿途关卡记录混乱,疑有官员层层盘剥、监守自盗,恳请陛下速派钦差彻查!”
“放肆!”万历帝猛地一拍御案,朱笔滚落案角,墨汁溅在明黄色的龙袍下摆,留下点点黑斑。“漕运乃京师命脉!百万军民衣食仰给于此,如今竟出此惊天亏空,这群蠹虫是要断朕的江山不成!”
殿内鸦雀无声,内阁大学士申时行、户部尚书杨俊民等官员躬身侍立,大气不敢出。漕运关乎国本,自南直隶、浙江、江西等八省征集的漕粮,经京杭大运河北上,是京师粮食供应的唯一保障。如今百万石粮食不翼而飞,若不能查明真相、堵住漏洞,不出半年,京城便会陷入粮荒,届时民变四起,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息怒。”申时行硬着头皮出列,“漕运沿线千里,关卡林立,牵涉官员众多,非得力之人不能查办。臣以为,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为人刚正不阿,精明强干,此前查办妖书案、山东清丈皆有功绩,可当此任。”
“陈伴伴?”万历帝目光落在侍立一旁的陈矩身上,神色稍缓。陈矩近年来的表现,他看在眼里,无论是处理冯保后事,还是制衡张鲸、保护太子,都显得沉稳老练,公正无私。“准奏!即日起,命陈矩为钦差,持尚方剑,节制漕运沿线所有官员、缇骑,全权督查漕粮亏空一案,凡阻挠查案、涉案舞弊者,可先斩后奏!”
“老奴遵旨。”陈矩躬身领旨,声音沉稳无波,眼底却已燃起凛然正气。他深知,这趟差事远比想象中艰难——漕运系统盘根错节数百年,官官相护,利益交织,如今更是牵涉巨额粮食,背后必然有大人物撑腰。但国脉所系,他别无选择。
三日后,陈矩一行轻车简从,悄然离京。没有浩浩荡荡的仪仗,只有东厂千户赵忠率领的二十名精锐缇骑,以及两名精通账目的司礼监文书。他们弃车登船,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南下,不走官道,不宿官驿,专挑运河沿线的码头、村落暗访。
运河之上,漕船往来如梭,帆影连天。可陈矩站在船头,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有的漕船吃水极浅,分明是粮食不足却故意虚张声势;有的码头官吏与漕船押运官窃窃私语,递过沉甸甸的荷包后,便随意查验一番便放行;更有甚者,在夜间偷偷将漕粮转运至岸边的私仓,再以沙土、糠麸填充粮袋。
“公公,您看那边。”赵忠指着不远处一艘靠岸的漕船,低声道。只见几名运丁正趁着夜色,将一袋袋粮食搬上一艘不起眼的小货船,而码头的巡哨对此视而不见。
陈矩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吩咐道:“悄悄跟上,查明那小货船的去向。”
夜半时分,小货船停靠在一处偏僻的河湾,粮食被转运至一座高墙大院的粮仓内。陈矩让人暗中打探,得知这座粮仓的主人,竟是南直隶通州府的通判王怀安。
“王怀安?”陈矩翻阅着东厂提供的沿途官员名录,冷笑一声,“此人是张鲸的同乡,三年前由张鲸举荐升任通判,负责通州漕粮接收。看来,线索已经浮出水面了。”
他没有立刻动王怀安,而是继续南下,沿途搜集证据。在淮安府,他找到了几名被罢黜的老仓吏,这些人因不肯同流合污,被罗织罪名革职。陈矩深夜拜访,送上米粮,老仓吏们感激涕零,终于吐露实情:“陈公公,漕粮亏空并非一日之寒。从粮户交粮时被盘剥,到州县粮仓虚报数目,再到漕船押运时沿途克扣,最后到钞关查验时索贿放行,每个环节都有油水可捞。而这一切的大头,都被临清钞关的主事太监张诚拿走了!”
“张诚?”陈矩心中一凛。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此人正是东厂提督张鲸的亲侄。临清地处运河咽喉,是南北漕运的必经之地,钞关掌管着漕船、商船的查验征税,堪称“金穴”。张鲸将自己的亲侄放在这个位置上,其用意不言而喻。
“张诚在临清,简直是土皇帝。”老仓吏咬牙切齿,“他定下的‘规矩’,漕船过钞关,每船需缴纳‘孝敬钱’五百两,否则便百般刁难,要么拖延查验,要么诬陷粮食掺假,直到榨干油水才放行。更狠的是,他还与漕运总督衙门的官员勾结,篡改漕粮账簿,将克扣的粮食高价倒卖,每年贪污的粮米不下数十万石!”
陈矩默默记下这些证词,心中已有了计较。张诚背后是张鲸,若直接查办,必然会与张鲸正面冲突,打草惊蛇。他决定采取迂回策略,先从下游的小角色入手,固定证据,敲山震虎。
数日之内,陈矩接连出手,先是拿下了通州通判王怀安,从其私仓中搜出赃粮十万石,账簿数册,上面清晰记录着与张诚的分赃明细;随后,又查办了淮安府负责漕粮押运的千户刘勇,此人如实招供,自己每次押运漕粮,都要向张诚缴纳“过关税”,否则便无法通行。
一连串的动作,让漕运沿线的官员们人心惶惶。不少人开始收敛手脚,甚至主动向陈矩坦白问题,只求从轻发落。而远在临清的张诚,也终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张诚在临清作威作福多年,早已养成了骄横跋扈的性子,但他深知,陈矩并非等闲之辈,连妖书案中张鲸都没能讨到好处,如今陈矩手持尚方剑,若真查到自己头上,后果不堪设想。他想向叔叔张鲸求救,可转念一想,张鲸向来只重利益,若自己的罪行败露,张鲸为了自保,未必会保他。
“大人,不如走‘夫人路线’?”心腹幕僚献计,“听闻陈公公在京城有个侄儿,名叫陈三,在顺天府当差,职位低微,一直想往上爬。咱们可以派人携重金厚礼,去拉拢陈三,让他在陈公公面前代为转圜,或许能网开一面。”
张诚眼前一亮:“此计甚好!立刻备黄金千两、明珠百颗,再写一封书信,许他事成之后,保他升任锦衣卫百户,让他务必说服陈公公高抬贵手!”
很快,张诚的使者便秘密抵达京城,找到了陈三。陈三本是市井小民,靠着陈矩的关系才谋得一个小差,平日里受尽白眼,早已对富贵权势垂涎三尺。见到黄金珠宝和高官许诺,顿时利令智昏,满口答应下来,当即修书一封,快马送至陈矩的行辕。
陈矩正在船舱中审阅账簿,接到侄儿的来信,拆开一看,顿时勃然大怒。信中满是亲情裹挟的利益诱惑,字里行间都是“叔父何必较真”“张公公势大,不可得罪”“得饶人处且饶人”之类的言语,甚至还隐晦地提及张诚许诺的高官厚禄。
“混账东西!”陈矩猛地将信纸拍在案上,怒火冲冠,“我陈家世代清白,竟出了你这等以私废公、败坏门风的败类!国法如山,岂容私情玷污!”
次日清晨,陈矩在临时行辕升帐,召集所有随行官员、属吏。他将陈三的来信当众展开,让文书逐字逐句宣读,声音传遍整个营帐。读完信,陈矩环视众人,目光如刀:“诸位都听清了!此子竟敢受奸人贿赂,干涉公务,为贪污犯说项,简直罪无可赦!”
“来人!”陈矩厉声喝道,“将陈三押上来!”
早已被缇骑控制的陈三被押进帐中,见叔父面色铁青,帐内官员个个怒目而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叔父饶命!侄儿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求叔父再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陈矩冷笑一声,“你为了富贵,出卖国法,出卖良心,哪还有机会可言!”他转身对行刑官下令:“重责四十大板,革去所有官职,即刻遣返原籍,永不叙用!若再敢踏入官场半步,定斩不饶!”
行刑官应声上前,将陈三按在地上,大板落下,打得他惨叫连连,鲜血浸透了衣裤。帐内官员见状,无不悚然动容。他们没想到,陈矩竟如此铁面无私,连自己的亲侄儿都毫不留情。自此,所有人心存的侥幸之心彻底熄灭,再无人敢私下与涉案官员勾结,查案进度陡然加快。
清理完门户,陈矩再无顾忌,率领人马,直扑临清钞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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